第一章 鸡(1 / 2)
第一节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要从何说起,怎么说也显得有些琐屑和狂妄。-*---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
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是本地人,虽然户口本已经盖章了,大家姓氏一致。但老太太说,这一群人,在几十年以前,没饭吃,到处又不太平,一路讨饭讨到这里来了。有段时间,我们都在一间破祠堂里过夜,仅仅靠着树皮和红薯干存活下来。
“真是造孽啊!”老太太叹道。“你姑姑小时候,就几岁那么大点,晚上饿得睡不着,跑到别人油菜地里撅菜叶子吃呢!”
尽管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依旧很有劲。经常拿棍子打家里的母鸡,那些鸡刚下了蛋,屁股还没坐热,便飞也似的逃走了。她很喜欢打鸡鸭狗这些小动物,认为只有疼痛才能让记忆深刻。
我有整整两个月时间都是在鸡舍里捡鸡蛋过活的,因为年纪小,实在也没有别的事我能做的。早晨,我草草地抹了一把脸顺便刷了几下牙齿,然后挪开鸡门,老太太特地把刚做的大门给锯开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口子,用作给那些表现良好的鸡出入。她数一数,看一看,就能知道今天该放哪些鸡出门。要求比较简单,无非是蛋下的多吃的少且每天努力去山上找食不浪费家里米糠的好鸡。
小花奄奄一息的时候,我拿了她最后一个鸡蛋做粥喝。家里有给客人喝水的一次性塑料杯,拿起一个鸡蛋打进杯子里,然后马上浇一勺米汤,放一把白砂糖,牙签搅动几下,马上就能喝到。后来我回想起,觉得没有肚子疼应该是证明身体还行的表现。
知道小花日子不多了,我心里头好像有一只只爪子在挠着,有点难过,也有点兴奋。鸡死了,可以吃它们的肉,这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老太太说,要是只病鸡,就得拎到两三里地外的山坡上埋起来。一是病鸡可能是得了鸡瘟,会传染给其他鸡,到时候给我一窝全没了。二是不能随意丢到路边,被野狗啃了,那狗也得短命。
经过老太太的判断,小花是怎么病成这副鸡样的,她也不是很明白,毕竟大家都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凭什么就它脑子不清楚了?
说实话,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那么大的房子,十几只鸡住在一起,拥挤谈不上,可以说近乎奢侈了。即便老太太有一天突然冲进去霸占了鸡舍的一侧,然后立刻撸起袖子捣黄泥和红砖,风风火火地做了一个灶台。她跟我说:“村里那个老人你还记得吧?就是一到冬天就来咱们这里烤火的老婆子,她就是天天用电饭煲煮饭吃,才老得这么快的!有辐射晓得吧?以后我要用柴火!”
“你怕烟吗?好,我去房顶戳个洞,顺手搞个烟囱,你想过没有,到处都有辐射,你看见电视里说什么了没有?少看电视,有辐射!“
母鸡们都靠在一个角落里,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粪便,老太太不让收拾,她要留着这些屎来种树。种树说起来容易,其实不容易。首先要有一把好锄头,这样才能在挖树的时候不失手,万一正在兴头上,锄头把断了,或者掉了,又要跑回来换一把好的,太费工夫。老太太种树,就是选一个天阴的好日子,去山上选一选,挑着长势良好,腰杆笔直的,就挖回来种在鸡舍旁边。鸡舍周围郁郁葱葱的,正面对着她的大房子。
终于有一天,小花咽气了,老太太叫我将它扔掉。临走前,她给了我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是一个菜市场专用的黑色塑料袋,沙沙作响,混着几颗泥沙。
“把鸡用袋子捆好,蒙住它的眼睛,它看不清,就不记得回来的路了。“
我只好一路走着,防止她的爪子把袋子戳破,万一看见光亮了,晚上跑回来,吓得其他的活鸡,搞得朋友们心情不好,不是一件好事。
路过一片田地上时,我仿佛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此时正是傍晚,太阳也没有完全落下,没有狂风骤雨,周遭都十分安静。--*--更新快,无防盗上----*---不过此情此景倒让我感到一种强大而震撼的压力。现如今,赶紧把手上的鸡埋起来才是最正经的。
老太太没有明说,但我想她一样不希望自己养的肥鸡被别人吃掉,即使是条到处乱窜的野狗也不行。
太阳躲到了林子后面,我从坟山上下来的时候,还看见田坎上有人走动。一只乌鸦聚精会神地站在枝丫上一顿乱叫,没有什么章法,鸟就是这样。它低低的飞过一片开满紫云英花朵的田地。它慢慢地低头开始啄起来,一颗两颗,亮晶晶的东西从它嘴里往外反着光。
一天,老太太从外面回来,带来了一盆菜,里面什么都有。四喜丸子、红烧肉、炖猪蹄、炒田螺等等,真是应有尽有,所有的肉味道都一样。
老太太说她为了一条桂鱼差点和人大闹一场,因为她不想把鱼让给一个小叔子,只想着眼里看到的,手里就必须抢到。
我们对着一个菜盆,好大一个海碗,一边用筷子挑动着肉块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我注意到这些菜不是我们这边的手艺能做的出来的。老太太高兴地拍手,说揽事的师傅是外地请来的,虽然胖墩墩,看着走路都费劲,炒菜确实不错,火候好!
“没有人来家里的日子真难熬,你觉得呢?” 老太太边吃边感叹。
“你现在天天有没有读书?作业写得好吗?”她瞪了我一眼。
我回答说早上去喂鸡了,喂饱了它们我就去看书了,还睡了午觉。
“放狗屁!它们什么时候喂得饱了?”
好像有什么事情激起了她的愤怒,她摇晃着筷子,脑袋跟着长吁短叹了起来。
有一次,一只鸡动静很大地跑到一个老人家的菜地里乱啄乱踩,情到激动时咕咕大叫,不负所望它被逮到了。老人家揣着竹竿,从一个山头追着它打到自己家门口,最终成功一棍子敲昏了它。老人家拽起它的脖子,往厨房走去,鸡在半道上醒了一次,睁着眼睛哭嚎了一阵,随后血被慢慢放干了。
此人由于上了年纪,虽然身高比起年轻时似乎萎缩了一大截,但气势犹在。她常年穿着一件花汗衫,就像一只被抽干了棉絮的枕头,裤腿随意挽起来,把腰带提到了胸部位置,见人老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第二节
总而言之,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不管别人家闲事,这个道理一直是老太太努力遵守的。她经常不知不觉地就把别人的秘密给窃听去了,有时候是在山头上,对方从另一座山望见她,碍于辈分肯定是要招呼一声,三言两语,你来我往,她便搜集了一堆事回来讲。
“当时情形是这样的,你也听到了吧,村里的风言风语,妇女们都谈得欢快呢!”
我当时还在费力地铲地上积累的鸡屎,老太太昨天看上了隔壁村后山腰子上的一颗苦楝树,想挖来种在家门口,她不知道那树到底叫个什么名字,就想着长叶子了可以抓几把熬汤给我喝。
“快喝!喝了蛔虫就死了晓得吧?”
后来我听闻好多年以前,有一个人有一天觉得过不下去了,自己去砍了几个树枝丫,回来架起大锅熬了半天,到晚上熄灯就喝了,保险起见,还兑了半瓶百草枯。
“看你……你这里没搞干净……哎,干吗别把地铲坏了!”她试图抢过工具自己干,可没有办法做到,她手上还拿着几颗鸡蛋没地方存放。自从鸡舍旁边多了个灶台,木柴也越来越多,好多母鸡感觉像是回到了树林子,纷纷撒开脚丫子钻进了柴火堆里下蛋,这给我的捡蛋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困难。
“之前咱们老家旁边住的一户你还有印象没?”
我记得,两个老人家,约莫加起来一百岁。
当天晚上,老太太跟往常一样絮絮叨叨了很多。她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违反情理的事情呢?我们的房子都是十分宽敞的,房间连着房间,没有迂回的过道和回廊。
在这番话之间,凡是过于特殊或者十分隐秘的且不方便发生在前厅中的一切,那么这些事,只能默默地在后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