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飞鸟(1 / 2)
沈沛不确定自己应该往哪里走。刚刚举行完葬礼的北区分部是寂静寥落的。正值深夜,到处空无一人。
他的胃里像有一股火在烧。事实上,从小到大,他见证过的死亡并不少。方卿的死,让他久违地感受到真正的愤怒。
七号门失去了它的骑士,沈沛失去了他的朋友。
又下了一层楼,隐约有嘈杂声传来。沈沛顺着那声音走去,已经沉睡的基地里,只有实验组的人还在忙碌着。
他站在钢化玻璃窗外,看里面的技术员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实验广场上静静矗立的,是已经拆卸完成了一大半的废弃机甲。
通身火红,带着无数伤痕的,见证了方卿全部战斗的重明鸟号,如今和它的驾驶员一样,迎来了最后的死亡。
“已经彻底不能用了。”
邵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沛没有转身,只安静地听他继续说道:“我也没见过被损坏得这么彻底的特型机甲,受损率超过百分之九十,驾驶舱被全毁……根本想象不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是怎么同时和多个怪物搏斗,最后竟然还完成了击杀。”
沈沛看着那被一片片拆卸下来的巨大零件,如同被剥下的一片片受伤的内脏。如今他看着实验组的同僚这样对待重明鸟号,想起曾经自己也站在手术台上,为方卿缝合伤口。
“他是一个很道。
邵辞叹了口气:“是啊……这之后,不知又会来一个什么样的人顶替他的位置。”
他站在沈沛身边,两人一起默默地看着那红色的巨人被一点点蚕食。飞溅四射的火花是金色的礼焰,机械切割的声音融成一声呜咽。
“方卿来到这里,其实也不过一年的时间,比你长不了多久。”邵辞继续道,“刚从军校毕业不久就来了,据说还是他们那届的优秀毕业生代表,毕业典礼上发言的那种。明明还很年轻,刚来这里报道后的第二天便走向战场,从那以后,很少再见到他本人出现了。”
“在他之前的七号,是个三十岁的画家,通过基因筛查,适配合格,被逼着当了驾驶员,坚持了三个月便阵亡了。再往前的那些人,我也记不清顺序了。”
邵辞没有再说下去。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沈沛问。“平时话也没有这么多。”
“刚刚在葬礼上,我看到你了。”邵辞说,“我想说的是,在这个基地里,驾驶员的阵亡,是伴随在我们生活中的事,你知道的吧。”
“我明白。”沈沛点点头,“我也,并不是很难过。”
邵辞耸耸肩:“比起我们,你们医疗组的人和驾驶员的接触更多,感情更深也能理解。不用和我解释什么。”
沈沛便没再解释。他和邵辞一起沉默,看着红色机甲的拆卸工作进入尾声。
“能留下那块吗?”沈沛突然问。
“嗯?什么?”
“那块标记。”沈沛指了指刚刚被卸下的胸甲,那上面刻着属于方卿的图腾,骑马向前的骑士,身披红色的斗篷,手执燃烧的火炬。“可以送我留下吗?”
邵辞掏出对讲机说了几句,朝沈沛点了头:“我让他们把那块单独切割下来给你,你要它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沈沛说,“就……觉得好看。”
“不要过度悲伤比较好哦。”
“我才没有。”
是一块文件夹大小的钢板,火红色的涂料被无数次战斗留下的伤痕剥落得几乎面目全非,马上的骑士伤痕累累却勇往无前。被递到沈沛手上时,凉意传进掌心,很像他初见方卿时握住的
那只手,也是冷冰冰的,却很有力量,掌心带着厚厚的枪茧,如同这刻着铭文的钢板一样。
告别了邵辞,他将钢板夹在臂弯里,上边盖着脱下的黑色礼服。这空空荡荡的中厅和走廊,复杂的通道和拐角,沈沛直到今天也没有搞明白。
他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走廊尽头出现了岔路。鬼使神差地,他选了左边的那条。似曾相识的样子,灯光很暗淡,墙面被投影照射着宇宙的星图,是一片上下不辨的黑暗中群星的银光。
他认出了,这是他与方卿初见时的那条走廊。
银河系的漩臂依旧在左边不到两米的半空中静静旋转,右边是巨大的红色星作。超新星在他头顶爆炸,熄灭,如此无声地循环往复。他的脚下是水纹一样的位面,泛着粼粼银光,一直通向走廊的尽头。
在那尽头深处,宇宙的终点,曾有一个穿着红衣默默哭泣的青年。
即便方卿说他已经不记得那时的事,沈沛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醉意没有扰乱他的记忆,如今再次踏上这虚无的星图,他却知道,再无当初的青年。
这本应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宇宙尽头,属于他和方卿回忆的黯淡角落。然而那走廊的尽头却传来细碎的响声,沈沛停下脚步,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谁会在这群星的背面等他呢。
他继续向前走去,脚步很轻,头顶的超新星再次熄灭了,一片黑暗中,他等待着光。
又一颗星星诞生了,带着全新的银光,清冷静谧地,在他头顶闪烁着,像一只明澈的眼睛,流星是它的泪水。
借着这银辉,他看清了走廊尽头的人。
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如水的长发即使扎成辫子依然拖到地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更显得身材纤细瘦小。她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瓶酒,瓶身几乎和腿一样粗,豪爽地喝着。
宇宙也不重要了,星芒也不重要了。沈沛抢前一步,劈手夺下那只剩瓶底一点薄酒的酒瓶,责任感油然而生。
“你是谁家的小孩?”他厉声问道,“怎么随便喝酒,大人不管吗!”
听到沈沛的声音,女孩慢慢抬起眼睛。她的眼睛是银色的,如同头顶的星光。
“大人?”她不屑地笑了一声,声音带着凉意,毫无醉意。“我比你年纪可大多了。”
沈沛皱眉看着她:“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