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他昏睡了四天,频繁而反复的高烧,往往白天用药降下去晚上又烧起来,护理师配合针剂替他物理降温,成效却不大。
检测报告迟迟不出,宝州下了次病危,姜家上下气氛压抑,不知真心或是假意,人人阴沉,私底下都想不通怎么去了趟学校事情能演变到这一步。
姜绮沉不住气,向校方施压,后者得到消息后原本就惶惶不可终日,连夜整理监控交上去,然而姜照眠接触太多人,得一个个排。
另一头的江窈丢下自己的社交事业,一众交往甚密的阔太太被抛之脑后,牌也不打了,物也不购了,日夜守在小儿子的病床前。因为情绪起伏过大,长时间休息不好,结膜裂了条小血管,眼白晕成赤红,活活憔悴了一圈。
姜照眠是早产儿,生下来就先没了半条命,江窈在那个时候信的教。
联邦被世族垄断,姜家权大势大,一溜儿的得道高僧亲自诵经祈福,办了几个月的大型法事。至于有没有用另当别论,换个角度想说福大命大不为过,他那小身板硬是熬过了这场危机,死神不仅松开了手,还送来了一线生机——
腺体采样检测出匹配度高达95%的Alpha信息素残留,量实在太少,才花了三天查精确数值。
联盟医师协会主办的权威杂志三年前公开发表第四代契合度报告,算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玩意儿,相当于早些年的星座运势。社会风气日渐自由,人们渴望掌控身体、不受本能支配的欲望高涨,各类抑制剂五花八门,物美价廉,也犯不着去把几个冷冰冰的数字当圣谕。
但那只是对于健康的正常AO而言。
事实上临床研究表明,每年都有无数例的腺体方面病症需要匹配度达到60%及以上的AO参与辅助治疗。资料库有详细的序列备份,通常医生会多问一句有没有契合度适宜的对象,没有也没事,院方配置了经过培训的专业人员,人多的时候还要请个把志愿者。因此像姜照眠这种不知道自己信息素的病人,才是真正的无门无路。
可想而知江窈得到这张检测报告时有多兴奋。
她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刚出襁褓或年逾古稀,只要活的,活的就行,就算躺床上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人抢过来死前最后发次光,为自己十六岁的孩子铺平人生大道。
二中送来的监控录像成了查找的重点,摄像头有死角,老师根本没出镜,唯一能看见的是男生白色的半截卫衣,出校门时又撑了伞,口罩遮面,捂得严严实实,然而姜家的人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他。
在城江港。
津平市没有批下开发文件,通俗点那块叫贫民区。街道狭窄,两侧的砂石房子老旧颓废,孤零零的水泥杆子隔段路杵一根,上头贴满黑白的小广告,每张都宣称祖传秘方,百年医馆,上治阳痿下治性病,吃不好您找我,包退。
不知名的一排鸟儿落在半空的电线上,屋脊上走过一只橘黄花纹的猫,拖着条蛇似的长尾巴,对着它们虎视眈眈,跃跃欲试的,做梦都想扑下来。
小网吧开在城江港附属中学的后巷里。这年头流行相对高端的网咖,符合人体工学的舒适座椅,电脑配置下足本钱,吃喝一应俱全,相当于咖啡厅的变种,可惜价格高昂挤不进‘城江港商业界’,当然人家也没惦记善咸街劳动人民的口袋,毕竟榨干骨头都熬不出几两油。
小网吧设备凑合,两块钱一个小时,十二块通宵,不分节假日地聚集了城江港广大精力旺盛的初高中生、无业游民。网管坐在简陋吧台一边抽烟一边看崽子似的看人,偶尔手痒,趁老板不在也点进去玩一把。
那天周日。
几个不速之客气质冷峻,拨开污垢黏腻的软玻璃条,弯腰走进云山雾罩的网吧内部,径直掠过了前台往里,挨个辨认莹亮屏幕前神色各异的脸。他们要找的目标未成年,自然不可能用真名开机子。
没费多少精力,源于男生太扎眼。四周乌烟瘴气,只有他显出蓬勃的年轻,握着鼠标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匀净,头上戴着耳机,侧脸线条如泄,鼻梁高挺,唇瓣薄红,过目不忘的英隽好看。
打头的男人敲了敲桌面,力道很重。对方抬头,微皱了下眉,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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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照眠醒来时天光大暗,雨声淅淅沥沥。病房的藤椅上,江窈正在和医生聊治疗方案。
“腺体发育完整保守估计需要三年,发情期服用抑制剂,前期最好可以多接触那个Alpha,他的信息素能够有效稳定病人,必要时候可以临时标记。”医生总结道。
袅袅的茶烟里,江窈心头大石落地,轻舒了口气,起身道谢:“谢谢您。”
姜照眠竖着耳朵停了半程,隐约知道他们找到了一位匹配度极高的Alpha。他并没有相关的观念,不知道临时标记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等江窈送走医生,才开口:“妈妈。”
嗓子眼儿含了把沙子,磨出来的声音干涩嘶哑,把自己都吓住。
江窈转身,欣喜说:“醒了?”快步走到病床前,温暖的手掌裹住他冰凉纤细的指尖,动作轻缓,一点点揉化了,“宝贝难不难受?”
她总把姜照眠当小孩,满腔母爱铺天盖地浇下去,柔情似水。
姜照眠摇了摇头,睫羽浓密,小脸白得像纸洋娃娃,病态的单薄孱弱,“渴。”
江窈先前有拿棉棒蘸水,润湿过他的唇,现下没有干裂的迹象。她倒了半杯水,小心翼翼地喂他,“慢点。”
姜照眠小口呷饮,等喝到底,江窈拿走杯子,透明玻璃接触柜面,发出轻响。她重新坐下来,交代说:“待会有个哥哥来,你不要怕,乖乖配合医生,妈妈就在治疗室外面等你。”
他尚在病中,懒洋洋没精神,恹恹地点头,没有说话。
江窈俯身撩开小儿子漆黑的额发,眼底笑意融融,“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宝州医院的治疗室在十五层,医疗器材泛着金属的银亮光泽,空旷安静。姜照眠走不了路,坐着轮椅,膝上盖着细软的毯子。他太疲倦,精致的眉眼低垂,像个漂亮而没有温度的人形玩偶。
护理师仅仅推他到离出口不足一米的地方,低声说了句‘到了’,返身关掉门。
摄像头红光闪烁,沙发上没骨头似的坐了个人,长腿\交叠,拿手机在打游戏,姿态散漫。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掀起眼皮看了下,他是单眼皮,褶皱很浅,睫毛又长又密,微垂的时候像没睡醒,抬眸时又带有天生的疏懒,整个人都透出很重的距离感。
对面的Omega却一下愣住了,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猫儿般的圆眼骨碌碌地转,记忆争先恐后复苏。半晌,他终于慢慢绽出一个笑,因为没力气,笑意很淡,小声说:“哥哥,我叫姜照眠。”
江窈不知道95%的匹配度并非救命良方,那是甜蜜的毒药,契合的基因镌刻进血液,神佛给出的生路另外开价,赔上小儿子一生堪堪足够。
如果姜照眠没有到学校拿那本书,如果陆辞没有应张汉盛的约去二中,又或者时光追溯,市图书馆不曾接待过两个年轻的男生,如果…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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