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空印（1 / 2）

洪武四年，廖永忠与汤和共破蜀夏政权。www.biqugexx.net洪武六年，廖永忠督统水师击败倭寇。这两件功绩，使得廖永忠作为明朝初期的武将，十分得朱元璋重视，廖永忠更受爵至德庆侯。昔日廖永忠与杨宪交好，杨宪死后，他却因功高获免，足见其受用。可惜两年之后，廖永忠却因僭用龙凤纹及黄色的衣衫，引朱元璋大怒，打入天牢后赐死。

廖永忠自恃功劳，罔顾法纪，固然有他不对之处。但朱元璋以大刑罚小过，却引来朝野上下诸多口舌。人们没有忘记，故元至正二十六年时，廖永忠曾奉命迎接当时小明王韩林儿渡江，却擅作主张将船凿沉，淹杀小明王。之后，明面上的主子死了，朱元璋顺理成章地加快了封王的进程，廖永忠也一直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处罚。于是暗地里流言四起，有人认为朱元璋此举是杀人灭口，当年杀韩林儿一事是他主谋。但是显然，这和当时朱元璋谨慎低调、集中发展兵力的战略明显不符。

从这件事中，我们可以窥见导致朱元璋日后行为的合理性的一面。那即是，朱元璋对于背叛极度敏感，睚眦必报，斩草除根。因此当他判定自己的臣子动摇了他的权威时，他必会严加惩治，杀一儆百。令廖永忠不得不死的，不是他在服饰上犯的过错，而是他又一次没有将朱元璋放在刺激朱元璋回想起了他曾经的行为，并且作出必须革除的判断，此时，他就是有再大的功劳，也没有用了。

廖永忠在观看龙舟沉没之时，不知有没有想到，曾经他也亲历过类似的场景。自打那时起，他的仕途和命途便注定了终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候走到尽头。

至于朱元璋怎么知道廖永忠僭越立法的行为，这件事也成为了一个疑点。人们甚至怀疑朱元璋身怀神通，可辨小人。事实上再过几年他们就能明白。这件事可谓是件首功，将一个机构带上了历史的舞台。至今，他们的名字仍为我们所津津乐道，他们就是锦衣卫。

而当时锦衣卫立的第二件大功，就是扳倒了另一位开国将领华云龙。因他在北平住持修建燕王府时，擅自盗用故元宫中物品，华云龙受命召还，死于途中。一代名将，落得如此惨淡结局，令人唏嘘。

虽然锦衣卫正在发展阶段，打着鸾仪司的幌子，秘密地执行朱元璋下派的任务，朝中上下却有风声不断，一时机要官员，均是小心行事，唯恐招致祸端。无奈天不遂人愿，洪武九年，明初第一桩大规模杀戮官员的案件爆发了。

这便是空印案。

明令规定，每岁全国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布政司），以及府、州、县吏均需往诣吏部核对钱粮军需之数。县、州、府、省数目核对无误，吏部确认盖印，一年的财政状况才算检验完毕。但是明代疆域广大，各地官吏至京城需走上几千里，中途耗费不少时间，若数目有所错漏，则更需往返再盖印章，如此一来二往，有时甚至要花上一年时间。以现在的话来说，这极大地降低了行政效率。因此，有官员想了办法，携带几纸空文，盖上印章，到时如有纰漏，只需就地更改，省去了来往盖章的烦恼，之后便成为了官员之间的惯常。---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最终还是被朱元璋知道了。

朱元璋担心奸吏持此盖印文书有所不轨，这样不是不无道理；但当时空印之文只用于应急，尚未出现祸乱，而明律中又没有空印的先例，因此空印之事，大小官员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朱元璋不知。

恰巧是这点，激怒了朱元璋。这件事说来虽小，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有着极为恶劣的性质，不幸的是，朱元璋所重视的却正是这点。这番大规模的欺上瞒下，轻易地在朱元璋日益敏感的内心点燃了第一丛火焰，他当即下令彻查此事。

几百名官员因此丢了性命，几千人牵连此事，受杖戍边。被卷入这件事的官员中，比较知名的有两人，一人是方孝孺之父，济宁知府方克勤，一人是郑士利之兄，查办了重戚朱桓贪污大案的监察御史郑士元。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在当时，他们都是出了名的好官。不但自身清廉，而且能为百姓主持公道，深得民望。以他们为代表的良吏罹难，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甚至未受牵连的官员也觉朱元璋惩罚过重。但当时朱元璋尚在盛怒中，就连御史台和丞相都不敢谏言。

牵涉空印案之人被定罪之后，朱棣才从郑士利口中听闻此事。当时他一边同朱棣讲述空印案的来龙去脉，一边正专心写着一份文书。他已经写了整整一天，来来回回的改，仿佛那上面每一个字都至关重要。朱棣问他那是什么，郑士利搁下笔，将写就的草稿转了方向，展现朱棣眼前。

郑士利道：“日前有星变之征，圣上龙心忧虑，降旨求言。臣希望借此机会，将空印一案详细说与圣上，希望能救得家兄性命。”

此时朱棣早已清楚了朱元璋的性子，他下的决定绝难更改，何况此事又触了他的逆鳞。因此郑士利再怎样有理有据，也很难有所成效。

他二人平时直言相待，因此朱棣也不隐藏，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他。

郑士利却道：“臣在圣上盛怒未熄之时上书冒犯，必当受到牵连。但臣别无他法，家兄和其他数百名官员的性命不能就此了之。况且臣身为言官，为国家之事向圣上陈言，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若是圣上迁怒，我算是死得其所，纵有不甘，却不得不为。”

他的声音虽然悲痛，却无比坚定。

郑士利是优秀言官中的典型。他们以卑微的官职和脆弱的生命，凭一副口舌和纸笔，担负着天下的重任，在必要之时，和帝国的最高统领抗争。懂得听取他们的意见，是明君所必须。曾经的朱元璋如此，日后的朱棣也是这般。

郑士利收了草稿后，离开朱棣的宫殿，回到自己寄居的逆旅中，将纸上的内容誊抄到奏章上。随后他闭门几日，恸哭一场，平静地等待皇帝的处决。而这份奏章，即将与其他言官的奏章放在一起，接受朱元璋的检阅。

但郑士利没有料到，他这样的行为已经打动了一个人，那人便是朱棣。

第二日，朱棣见郑士利没有来到他宫中，便知他已经交了奏章，随时做好丢掉性命的准备了。但是朱棣却不愿这样，哪怕仅有一丝希望也好，他也要救得他的性命。

于是朱棣用了晚宴，料想朱元璋正是酒足饭饱之时，心情会比较平缓，便到了乾清宫找朱元璋。

朱棣与撤下晚宴的宫人擦身而过，踏进宫中，却见朱元璋正俯首书案前批阅奏章。朱棣见朱元璋如此勤政，饭后连休息都顾不上，心下暗暗震惊。

朱元璋头也不抬，出声道：“棣儿，你有何事？”

朱元璋一旦处理起政务，就不再是一位父亲，而是明朝开国的帝王。

朱棣不知如何开口，正踌躇之际，一位侍卫走了进来，向朱元璋跪地行礼，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启禀圣上，苏州知府魏观已押送充军，那文人高启也已当街腰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