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对峙(1 / 2)
徐达的府邸离丞相府并不远,两者都在皇城南部。---而太平桥却在南京城西南处市井辐辏、里巷繁华之地。朱棣和徐允恭一致认同胡惟庸是为了避人耳目,才将交接地点选在太平桥之后,便阖上南京城的地图,迅速离开了徐府。
一路上,朱棣思虑重重,因而沉默少言,跟随在徐允恭身后。转过一条街道后,徐允恭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他道:“不知在下可否问殿下一个问题?”
朱棣被打断了思绪,蓦的抬头,对徐允恭道:“世子请说。”
徐允恭道:“在下想问的是,殿**为外人,为什么会出面替家父处理此事呢?”
朱棣不假思索道:“胡丞相始终按兵不动,若由徐将军亲自出面,风声随之传遍朝野,不免小题大作,这是父皇所不希望看见的,由本王出面,避免他们三人直接接触,会更加妥帖些。”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有着另外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允恭自然看不穿朱棣的想法,只赞赏地一笑,“四皇子当真是心思细腻之人,替家妹隐瞒的那时候也是。”
朱棣淡淡道:“世子过奖。”
徐允恭道:“在下也和殿下持相同看法,只是在下想知道丞相对我徐府有何图谋,便借殿下之便,亲自走上一遭。”他顿了顿,突然道:“胡丞相如此行为的目的,不知殿下如何作想?”
他似乎很想知道自己的想法。朱棣向他望去,但见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中写满真诚与探询。
可能是想得知他人的想法作为补充吧。朱棣这样猜测。
他倒是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此刻略略思索,开口道:“胡丞相只命福寿查看徐将军信件往来的情况,那么他应该是想监视徐将军同他人的交游情况。这样做的目的……”朱棣转眼打量了一番四周渐渐沉寂的暮色,揣度道:“恐怕徐将军也只是其中之一吧。”
徐允恭道:“其中之一?”
朱棣不确定地说:“不错,胡丞相可能还在其他的官员中安插了眼线,这样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方便他铲除异己。哦,我不知内情,胡乱臆测的。”
徐允恭道:“原来如此,也不是不无道理。”
朱棣道:“世子又是怎么想的?”
徐允恭道:“胡丞相之前曾经数次拉拢过家父,但是家父不想卷入朝廷各派的争斗中,因此也一一拒绝了。在下认为,胡丞相这样做只怕是因为怀恨在心,想找出家父与他人相通的证据,以此威胁家父。”
“各派?”那一瞬间,朱棣抓住了徐允恭话中的关键,“朝中现在分了派系吗?”
徐允恭疑惑地望了朱棣一眼,似乎觉得他问了很奇怪的事情。
朱棣不免有些羞赧,“除了太子以外,其他皇子是没有参政资格的,因此我很少与朝中之人交往,对这些事不清楚,抱歉。”
“原来如此。”徐允恭恍然,“现今朝中总共可分为两个派系,其中势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便是同圣上一起打天下的淮西老臣,代表就是开国六公爵之首,曾经的太师,韩国公李善长,现在则基本由胡惟庸丞相领导。另一派和圣上不是同乡,因此情谊上生疏了些,但也立过大功,代表则是已故的诚意伯刘基。诚意伯辞世,再加上杨宪被诛、汪广洋右丞相被贬,这派则迅速衰弱,暂时没有足以和胡惟庸相抗衡的人,但言官、御史台基本都由这部分人组成,在六部也占了很大比重,因此实力不可小觑。”这时,他已直呼胡惟庸之名。
“此外,还有两类官员,一类是常年在外征战的武将,包括剩下的开国六公爵,其中也包括家父,因为较少参与朝政,所以不参与两派对立之中。---但是无论拉拢哪一位将军,便可迅速提升己方的实力。因此像胡惟庸拉拢家父的事,倒不是很少见。还有一派,则是新选上来的官吏,多在两派间摇摆,暂时不足以成为第三股势力。”
即便是这样复杂的局面,在徐允恭说来,也是条分缕析,举重若轻。可见他这人交际之广、视野之远、心思之深。朱棣静静地听他讲述,越听越是对这人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惊讶与敬畏。有朝一日,若是他入朝为官,也不知会牵动起怎样的变局。
此时,朱棣对徐允恭已是刮目相看,恭敬地对他行礼之后,道:“多谢世子赐教。世子年纪轻轻,却如旁观棋局者,能将棋势走向一一掌握。心虑明澈之至,本王,不,在下佩服。”
朱棣改了称呼,徐允恭自然注意到了。
朱棣的坦率超乎他的想象,这令他颇感亲近。得闻朱棣的真诚夸奖,徐允恭只觉热血充盈胸腔,心情也前所未有的舒爽。
他回礼道:“殿下过奖,我们这些朝廷命官的后代,日日在国子监学习之余,都会谈论朝政,因此很早就对朝中局势有所关注了。朝中派系毕竟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未来的仕途,因此也是重中之重,是一定要认识清楚的。”
徐允恭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因此虽然比朱棣小上岁,在朝政上却成熟许多。
徐允恭兀自继续道:“至于胡丞相的目的,我们只有亲自求证他本人了。喏,这便到了。”
朱棣回过神来,他们已在胡府门前。朱棣和徐允恭双双出示信物,阍人恭敬接过后,马不停蹄地进门通报,半晌大门开启,邀请他们进去。徐允恭带着朱棣熟门熟路地到了会客的厅堂,下人让他们在此稍加等候便离开了。
胡惟庸的府邸格局和徐达府上差不多,只是花草少了些,整体装饰偏青色和灰色,令人不由联想到有关他没有妻儿、生活简朴的一些传闻。
此刻天色已暗,有两位仆人正沿路点亮灯笼,屋外渐次亮起了明亮的暖黄,将进门的天井照亮。天幕犹泛青光,几点星光围绕一轮纤细的蛾眉月。朱棣向那妩媚的月色望了一阵,突觉再过一月,便到了端午。
朱允炆又要缠着自己看龙舟了吧。
一想起他往年跃跃欲试又被所有人扼杀乘坐龙舟的愿望之后那气鼓鼓圆滚滚的样子,心下就是一阵好笑。
朱棣不知这笑意竟漫在脸上,看得徐允恭莫名其妙。
下一刻,胡惟庸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燕王殿下,魏国公世子,今日是吹了什么风,能将二位带到我们府上?”
胡惟庸身着一件湖蓝色朱纹深衣,头戴乌纱帽,腰束玉带,恭敬地向他们行礼。他此时尚且不到四十,正是壮年时候,但面色疲惫,身形瘦瘠,留八字胡和一撮长须,一副操劳过度的模样,使得容貌不复年轻时候端正。
朱棣和徐允恭对视一眼,朱棣先道:“胡丞相毋须惊讶,今日本王跟着父皇微服私访至徐达将军府,所以不在皇宫。”朱棣顿了一顿,假装不在意地观察胡惟庸的反应,但见他微微睁大眼睛,似是有所察觉。
朱棣继续道:“我同世子前来,是想向丞相您讨教一个问题。”
胡惟庸道:“如此,请四皇子直言,在下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允恭接过话,“很简单,我们想问的有关鄙府里一位名为福寿的下人,听说丞相您正代为照看他的妻儿。家父知道之后,说福寿虽然中年才入府中,可欠了卖身契,好歹也算徐府的人,就不必劳烦丞相照顾了。”
他们二人一搭一唱,听起来十分普通,却足以令胡惟庸明白。徐允恭直接点出他们已经识破了胡惟庸的所作所为,而朱棣的话,才是悬在胡惟庸头上的千吨巨石,他们是想告诉他,如果他妄图狡辩或者抵赖的话,这一切都会被朱元璋知道。
这一点,干干净净地封住了胡惟庸的退路,逼他不得不认栽。
朱棣时刻不忘暗中观察胡惟庸,他闻言之后,面色倏然一变,双目闪过一丝狠厉,两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下颔的胡须随之抖动。之后,他面上的阴郁之色散去,温和地笑道:“福寿的家人在我的一处别馆里,现在我就命人带二位过去。”
徐允恭心下稍安,应承之后,便要和朱棣一起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