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新娘(九)(1 / 2)
“哦,知道了。”君弈毫无痛痒地应道,好像云中君说的是“今天天气很好”而已。他看来,无论是雕栏玉砌的宴会,抑或是磷火熠熠的目的,都是人群聚集的地方。唯一区别,前者聚集活人,后者聚集死人罢了。
生者的今天是死者的昨天,本质近同。
交流到此为止。他聚精会神操纵轮椅,把控速度,以免下斜坡时,他会像保龄球击倒球瓶一样击倒那兄弟俩。
他们谁也没吭声,边听蝉鸣,边深入林荫和绿植物卷起来的道路,举目仰望,那宛如一条绿影斑驳的隧道。
轮椅颠簸。黄褐色的土壤铺满了浅蓝浅白的碎石,缝隙偶有几株蒲公英和含羞草,路边满是野生的桃金娘,灌木丛中陈杂着枯枝朽木。滂沱大雨后,到处缀满了白茸茸的野菌。
君弈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反差,云家镇的风景,还挺适合亲子郊游的。
很快,他就没得胡思乱想、脑洞大开了。起初他勉强能追上云中君和哑巴的步伐,但淋过雨的地面泥泞不平,他手臂的负荷几近临界点。时间一长,重复性动作的后遗症就找上门。胳膊先是肌肉损伤的酸胀,然后骨头被钻了孔般的剧痛。
他稍作停留,卷起袖口检查,便发现纱布已经有渗血的迹象,星星点点,挺像泼墨效果。
之前云湘就考虑过究竟使用哪种轮椅。相比起电动,手动轮椅对使用者的体能,特别是手臂力量要求较严苛。为了防止突发状况,便携性和轻巧性让其成为不二之选。
君弈本打算歇息顺势估算方位,却冷不丁和哑巴四目相交。黑亮灵动的杏眼冷冷的,好像腊月一泓寒潭。不夸张地说,从中领悟到刀锋般的杀意。
一阵颤栗攫住君弈的心脏,恰是目睹过小孩儿笑脸迎人时的娇憨,以至于他下意识认为,云雅或许被脏东西附身了。
哑巴败露后以翻书的速度变了脸,他收回凌厉的视线,换成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云中君发现轮椅碾过泥石的微响戛然而止,便顿足回眸,眼神透现着冷傲。因为不重视,所以不怪责。君弈匆匆拉下手袖,蹭掉鼻端的汗珠,重新上路。
熬了大约两刻钟,他们总算来到木造的方亭前,高悬的牌匾从右到左写下“云亭”二字。
决定行进节奏的云中君瞥了眼云湘,牵起年幼而了无疲态的哑巴,跨入亭内,挑了处干燥的地方卸下登山背囊,等轮椅到了,不疾不徐把后山各设施的分布讲给他听。
云亭座落于半山腰,伫立远眺,远近景色尽收眼底。以此地为中心,往西北是茶楼,走运的话,能给云长卿他们充当十万伏电灯泡;往北是云家镇的粮仓;往东是家义庄,那里有岔路拐入山下的坟地。
云中君说,“茶楼和粮仓两条路比较好走。”
一语既毕,他马上就放空,处于待机状态。等了半天的下文,君弈才意识到选择权竟然落到自己头顶,有些受宠若惊,揉揉耳廓才肯定不是幻听。
君弈循着他的视线聚焦远方,山脚下有个不知名的小村落,大多还是红砖灰瓦的平房。临近入夜,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灯火漫漫,依稀有三五成群的小孩相互簇拥,乘风放飞红纸鸢。
夏风吹拂,溪水涓涓,虫鸣鸟啭。越湖而至的游气捎来了竹叶,君弈一挽,接住了。他心不在焉虚握几秒,最终将其放归风中。
“走吧,我们去探望探望老祖宗们。”
云中君所言非虚,义庄的路十分坎坷。荒废的年头太长,芒草和青苔已经把路吞没,视野范围内,尽是枝丫败叶,大多已经成腐烂的糊状,形貌十分恶心。相对平坦的路障他直接就碾过去了,但眼前倒塌的老榕树,令君弈头一遭为云湘的人设头大。
树是高耸的山岩掉下来的,离地十几厘米,半悬空中,卷曲如铁丝的枝梢伸出到断崖之外,底下乱石累累,除非君弈有喷射背囊,否则绕路显然是痴心妄想。
他发愁之际,哑巴得意洋洋地从他身边走过,一眨眼翻到对面,特别讨打地眨巴眨巴大眼睛,仿佛在挑衅。
君弈默念一遍《莫生气》,他探头遥望,小径尽头的破木屋合着就是义庄,而之后的路需要穿过一小片树林,肉眼无法判断路况。他向云中君打听,“后面还有相似的障碍物吗?”
“这是唯一一个。”
“你们先去义庄,我随后就到。”
严格而言,这并非是个棘手的难题,仅仅是解决方案比较另类,比较丢脸。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结合自己和云湘的知识和记忆,企图找到一种爬过去时,可以最大程度保住一世英名的姿势。
云中君径自走近榕树树干,拍拍粗糙潮湿的木头,似乎在测量它的坚韧程度。蓦然间,他低声喊了句“哑巴”,然后疾步折返,堵在君弈身前。这时身手矫健的小屁孩也过来了,二人以难以言喻的深沉目光盯着他。
君弈仿佛被迫入死胡同的鼹鼠,不自主吞了吞口水。
云中君揪住他的手臂时,他脑海中回荡凄切的回音,“杀、杀人灭口?”
行动派的队友将他搂在身侧,箭矢一般刺过去,蹬地而起,飞扬的黑色风衣仿佛秋雁的羽翼,落地时掀起的小小旋风,落叶有如涟漪荡漾飞舞。
等君弈从惊惧交杂的震撼中平缓过来时,刚好看见哑巴扛起他体重三分之一的金属轮椅,举重若轻地送过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眉毛皱都不皱一下。
“太慢了。”云中君扔下原地蒙圈的君弈,抹平衣服上的褶子,一言不发接着赶路,好像之前的小插曲根本不存在。
君弈瘫在轮椅,扶额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