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佬递笔(三十)(1 / 2)
原本君弈天真地以为,换了殷月的壳子,酒量会有所长进,不过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迄今为止,他还没摆脱“三杯倒”的污名。
那天酒醒之后,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而幽暗的房间。远离他三米的地方,有个佣人打扮的男人,由始至终极力避免和他眼神接触,告诉他纪筠的去向后便一声不吭。
起身时他发现怀里揣着几本皮革封面的笔记。内页纸质发黄、边角卷曲,散发着酸涩腐朽的气息。由于保管失当,咖啡和墨水化成斑驳的印痕,但观字迹娟秀,俨然是出自女人之手。
细看行文,他终于知悉纪筠赴约鸿门宴的缘由。
纪筠说,“看吧,你的话没关系。”
几天下来,君弈除了画画,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纪筠母亲的日记。内容时间跨度十分大,从新婚到生命结束,整整十三年。记载的事物繁杂琐碎,唯独纪筠出生以来,巨细无遗,四分之三都和他的童年相关,剩下的,反复描述纪兆从热情到冷淡的转变。
“对不起,我会负责修好它们的。”
回到寓所,君弈将日记搬出来,摊平到茶几,“内容一切正常,问题出在载体。”他拿起镊子,夹起两根小指长度的细线,放到白卡纸上面,“这是缝合日记封面的线,你看,颜色不一样。”
普通人眼里,两根线别无二致,根本无法理解他说的区别。
殷月的色感比一般人敏锐,这是天生的恩赐,也是致命的双面刃。他是可以判别色彩的细微分别没错,但往往卡在混色、用色一关,举步维艰,落笔前的预备功夫尤为煎熬。
君弈指着书皮缝纫的位置,那是一道笔直排列、间距相同的小孔,“你看,线和孔不是完全重合的,有人把原来的线拆除了,再进行二次缝合。”
当然,这有可能是当年生产工艺不达标所致。但如果缺乏充分的理由和证据,他不会贸然行事,扇子破坏纪筠母亲的遗物,无论对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是一种亵渎。
他转动笔刀,轻轻比了个切割的动作,言之不详道,“我以前像这样藏过东西。”说话间,他掀开被开膛剖腹的皮革,露出里面用来支撑和固定的硬卡纸,卡纸中央,竟然贴着四分之一张残缺的A4纸。
四本笔记里,所有的封面都藏有相似的碎片,拼合起来,是一张完好的诊断记录。为了杜绝望文生义的谬误,君弈特意Google过相关的病因和临床表现。术业有专攻,他不指望纪筠无所不知。
一纸薄如蝉翼的诊断书,烙印着纪寻对纪筠深恶痛绝的本质原因。
君弈挪开了点距离,拍拍大腿,示意疲惫不堪的纪筠躺下。掖好被子,君弈摸摸他柔软的头发,语调温柔得有如孩提时听过的摇篮曲,“别伤害他。”
纪筠颤栗着,难以判定究竟是悲愤还是发冷。
少年笑了声,“别只是伤害他。”
海明威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少年一字一顿,“覆灭他。”
神谕如是宣示,审判即将降临。
第二天,纪兆出了车祸。
交通事故发生时,风雪大作,路面能见度骤降,而他正在前往老友饭局的路上。近几年来,他将纪氏一部分生意交给儿子打理,纪寻不负众望,财务报表的业绩呈稳定上升的趋势,让他提前享受到半退休的闲适生活。
老怀安慰间,前面的金杯突然急刹停下,好在司机经验老到,千钧一发之际刹车同时打方向,以漂移的方式甩到肇事车辆前面,头对着头。柏油马路上蹭出数道甩尾留下的焦臭弧线。
肇事者瞧见价值不菲的复古款式名牌车,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触雷般马上停止争辩,趁乱飞也似地离开现场。
尽管避免了追尾,急遽的位移害纪兆磕得眼冒金星,司机说起昨天有人被撞内伤没及时送往医院,现在躺在ICU命悬一线的新闻。安全起见,纪兆妥协,他推掉饭局,并让司机打开导航,火速前往附近的民营医院。
纪兆花了大半天时间,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
拿报告的时候,医院主任级别的人物亲自接待他。
那是个看起来尖酸刻薄,跟训导主任似的糟老头。他头发掉光了,剩下茸茸的灰白的一层,褐色的皮肤长满老人斑,远远就嗅到老人独有的肥皂味。
主任聚精会神盯着报告,以握毛笔的姿势捏着圆珠笔,在副本上标注。纪兆拄着拐杖,被搀扶着进来,他拉下老花镜,扬眉说,“纪先生?好久不见,请坐。”
正式切入主题前,纪兆让忠心耿直的司机到门外守候。
老人像他展示核磁共振图像,呷了口茶,笔端在空中打圈,“轻微脑震荡,并无大碍。”他把面前的报告转了一百八十度,推向纪兆,几项指标被蓝线划了一道杠,“注意心血管老化、三高,还有亚健康问题。”
纪兆绷紧的肩胛骨终于放松。
主任忽然抬眼,随口一问,“纪先生现在有儿女吗?”
一时间,纪兆对这家医院的印象评分大打折扣。他十分反感对方套近乎、拉拢关系的行为,说实话,纪兆可不记得和眼前老态龙钟的医师打过交道。不过出于礼貌,仍哽着喉咙敷衍地嗯了声。
“领养的还是亲生的?”
纪兆狠狠杵了下拐杖,“注意你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