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质子(六)(1 / 2)
迟衡说完这番话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锋芒太过,只好又道:“弟子年少无知,一时嘴快···”
还没等迟衡说完,姜谷便抬手止了他:“不必妄自菲薄,你如此年纪便能思虑周全是好事,况且你方才也说了,那些都是说给自己听的,旁人问起,你不是也还有别的说辞。---”
迟衡一时竟接不上这话来,没想到姜谷第一次见他,却连个试探都没有,便直接说出这般推心置腹的话来,还真是个不怕惹麻烦的?
姜谷见迟衡不言,便又开口道:“我与北海王多年前打过些交道,今日本想先瞧瞧世子是个什么性子,也好圆一圆故人之谊,没想到世子竟是通透,倒是我多事了。”
迟衡心中有些疑惑,这老头是与父亲认识的,那为何家里出来之前竟半句没提过,是记性太差了还是对这姜谷太放心了?像寄信一般把亲儿子寄到这上阳宫,连个鸡毛也不插一根,就不怕姜谷记不起他?
迟衡躬身:“谢先生提点。”
姜谷摆摆手:“你来这宛平城其意为何,北海王知道,陛下知道,老夫也能猜个大概,现在看来,世子倒是也知道。天子脚下三人成虎,日后若遇上什么说不清的,世子不妨来坐坐,老夫一界书生没有旁的本事,听人说话倒是坐得住的。”
迟衡心中有点酸酸的,三月初泰和帝圣旨送抵北海,父亲并未多说,他也亦未曾多问一句,为父王过完生辰,四月里便匆匆上路赶往宛平城。旁人都说小王爷平日里骄纵飞扬,没成想骨子里倒是个万般懂事的孩子,竟一点也不愿让父亲为难。可其他人又哪里知道,迟衡就算再明事体贴,可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那轻狂肆意的嬉笑皮相下,又何曾没有小少年背井离乡时从未与旁人道的委屈和怯怯。
迟衡自知从未有过什么改天换地的志向,也并不稀罕万人之上的尊荣,他生于北海长于军中,养他长大的是金刀铁马的将军,是马革裹尸的将士,是乌仑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是白河畔边四时常青的雪松。迟衡一生之愿不过所爱所钟得享太平安稳,可他所爱所钟又广及北地十三郡,迟衡的心愿很小,可装在心愿里的东西很多。
迟衡可以随心所欲肆意人生,可北海小王爷却要切磋琢磨不惰寸功,他从来无尤无怨,落在北海的,便是落在他身上的,锦绣繁华自当敞怀相迎,大厦将倾也将万死以护。
他初来宛平,并不畏惧,却觉得孤独,姜谷与他一番所言,并非救他于水火,却是暖他于寒冬。
迟衡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冲着姜谷施了一礼:“先生坦诚善意相待,迟衡多谢先生相护。---”
姜谷未再说什么,摆摆手。
迟衡会意,正转身要出去,姜谷忽然问道:“可安顿好了?住哪个院子?”
迟衡暗暗叹了口气,这老头怕是真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考功课永远都能准确地考到你背不出来的那篇。刚刚一番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已然全随唾沫飞走了,现在十分像个英俊的白痴。
迟衡磕磕巴巴:“呃···我初来中都,有些热得受不了,看着梁雁那院子的花花草草凉快的很,于是便跟他商量着先借住几日,待到不那么热了再搬出去,也不会叨扰太久···”
是啊,再过半年就要入冬了呢,我就会搬走了呢。
姜谷听声音竟有点诧异:“你住归园居?小七那孩子竟允了你了?”
迟衡微微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叫小七的还没见到,倒是有个叫毛嗑儿的甚是给人添堵···”
姜谷笑道:“是我疏忽,平日里总唤梁雁小七,今天当着小王爷的面也说顺嘴了。你们见过面了?”
是啊,不但见过面了,我还当着他的面编排过你呢。
迟衡点头:“见过了,梁公子待人亲和,体贴入微。”
待人亲和,想治我的经行腹痛,体贴入微,观察出我暗有隐疾,呵呵,呵呵。
姜谷又道:“那孩子本身是极好的,天赋又高,只是平日里性情冷了些,不愿同旁人搭话。老夫总想着多让他跟同龄人多在一处变变性子,可那孩子倒没一个入眼的,看样子和小王爷有几分投缘,小王爷不嫌弃的话便带一带他,莫闷出什么病来。”
迟衡正经得像个慈祥的父亲:“原来是这样!先生放心!您既然把梁雁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姜谷:“······”
北海小王爷有担当是好事,可这未免也太有担当了些,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老夫临终托孤呢。
迟衡大摇大摆地从宣泽堂里走了出来,笑得比太阳都灿烂几分,想到自己今天真是闭着眼睛行大运,当着儿子骂老子非但没遭雷劈,反倒是姜谷降梁雁于自己,天上掉下个雪貂妹妹。
迟衡砸吧砸吧嘴,果然老天爷总是对长得好看的格外温柔,尤其我这种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的。一会儿回去要怎么跟梁雁说呢?梁公子啊,我和令尊相谈甚欢,盛情之下拜了个靶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世侄了,有事千万别客气,不过你也要记得当个孝顺孩子啊···
一阵晚风吹来,把迟衡吹得回了神,第三次见面就要认人家当侄子,怕是今晚真要睡坑里了。
迟衡一路想着回到了归园居,推门便见着梁雁正踩在一个小木梯子上给一株小树压条,树上的花开得甚好,是个···小白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