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休书（1 / 2）
天凉了，山里的温度更甚。---
胜源寺后的厢房内，陆知遇将放置在桌上的一封书信推给了赵宸。
他们来这里三天了。
她来，本意是想要寻一方清静。可赵宸非死皮赖脸地跟着不可，又是骑的自己的马，陆知遇固然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幸得这几日他都没有打搅她什么，安安静静地住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知道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希望她回京城的。
可她不愿。
三天了，该想的她也想明白了，是时候跟赵宸做个了断了。
“陆知遇，你什么意思？”扫了一眼书信的内容之后，赵宸怒了。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但陆知遇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隐忍着的怒气，就与那日在陵王府，他让陆知恩刺她的时候一样。
陆知遇神色淡然，轻声说：“字面上的意思，陵王殿下看不明白吗？”
赵宸的大掌压着那张薄薄的宣纸，稍稍用力，那纸便皱了。
“当初你谋局娶我，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目的罢了。如今废太子已死，大皇子的冤屈也已了然，你和襄王的目的也达成了吧。”陆知遇看着眼前的红木案几，上面的纹路暴露的树的年纪。她轻轻用手抚摸着，语气淡淡，“既然我这颗棋子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何不弃之呢？”
赵宸是真的恼了。
书信的内容让他恼，而陆知遇的态度更让他恼。他跟着她离京的这几日，只字未提过让她回京的事情，也从不主动去招惹她。他相信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等情绪缓过来了，想明白了，她自然是会回去的。
可是他没想到，他等来了一纸休书。
“陆知遇，你可知依我朝律法，女子若对婚姻提出异议，一旦坐实了便是要遭受牢狱之苦的罪状？”赵宸寒了眸子，“本王是皇子。你我的婚姻是圣上钦定，你可知你今日此举会惹圣怒，保不齐连性命都会丢了？”
“我知道。”
“你存心拿来羞辱本王的吗？”
陆知遇看着赵宸的眼，好半晌，忽而笑了，低着头笑。笑着笑着，眼里分明有了泪光，她又看着赵宸，语气依旧很轻，却是质问：“我羞辱你？赵宸，你扪心自问在你我这不到两月的婚姻关系里，到底是谁在羞辱谁？”
“我……”赵宸知她心中介意芙蓉阁一事，一时间百口莫辩。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陆知遇笑容苦涩，“是啊，历朝历代，哪一个男人不是妻妾成群？更何况，你还是个皇子。我怎么能自以为是到让你断了纳妾的念头？”
“如果你是因为芙蓉的事情在怨我，我可以解释。”
“不必了。”陆知遇抬手回绝，“你贵为皇子，何必为了这件小事屈尊？休书是我写的，你不必担心会因此而开罪我父亲。若是陛下不高兴了，他要杀要伐，我陆知遇悉听尊便。”
“你——”
赵宸只觉得整个左胸口都被碾得疼，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低声问：“你，就那么不待见本王？宁可忤逆圣意，都不肯跟我回京？”
他知陆知遇性情与往常女子不同，可他没想过竟会如此刚烈。他当然知道，陆知遇忽而知道了当年那件事情对她打击很大，他可以理解、可以包容，甚至可以等，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这般决绝。
“你不跟我回京，好，那你告诉我，你把这一封休书给我，打发我走之后，你打算如何？”赵宸把掌下的休书揉成了一团，捏在手里举起来，眼神冰凉，“留在这胜源寺内守着你母亲的灵位，一辈子忏悔？一辈子与青灯古佛为伴吗？”
“那又有何不可？”
“陆知遇！”赵宸倏然从地上站起，怒视着她。
她神色却平静得很。
忽而，赵宸笑了，似是含了讽刺在里面，“陆知遇我问你，你们陆家的祖训是什么？”
陆知遇面色一僵。---
“陆家贵为将门之家，从你的祖辈陆寅大将军起便定下了陆家世代都要遵守的祖训。陆知遇，你身为将门之女，不会连自己祖宗的说过的话都忘了吧？”
“你——”
“忘了？好，那本王提醒你。”赵宸勾唇，笑得残忍，“陆家祖训，世世代代忠贞为上，宁可战死，绝不投降、绝不逃跑。陆知遇，本王说的可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俯身，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所以陆知遇，你凭什么逃？”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冲回京城去把那个害我母亲抑郁而终的长公主杀了？还是把我爹给杀了？”陆知遇的底线终于被击破，站起来，崩溃大哭，“赵宸，我不是你！我没那么狠绝的心！我做不到去为我娘亲报仇雪恨！沁阳长公主，她纵使有错，纵使我怨她，可她同时也是我二哥三哥的亲生母亲，也是我叫了十多年的嫡母！至于陆震，他是我爹啊！难道作为一个女儿，你还要叫我去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相比之下，赵宸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平静地看着陆知遇的防线崩塌，平静地看着她崩溃，平静地看着她痛哭大喊。
像是一个毫无干系的旁观者。
不。他本来就与此事毫无干系，又怎会清楚她内心的挣扎和苦楚？刚来胜源寺的那两天，她在母亲的灵位前跪了整整两夜！用以忏悔这些年她认贼作母，竟差点将当年的罪魁祸首视为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对待！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娘亲，早就已经不在了啊……
“别哭了。”
好半天后，赵宸才开口，声音已缓了几分，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
“陆知遇，你既是忠烈之后，就该知道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赵宸看着她哭花了的小脸，方才的怒消了些许，“你自小在父兄的庇佑下长大，羽翼不全。如今失了庇佑，唯有自己成长起来，才能保全自己。”
陆知遇不理会她，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宸没恼，将被他揉成一团的休书扔进了屋内的火盆里，“这封休书，我就当没看见过。”转头见她还在默默落泪，赵宸心中有了恻隐，声音放柔了，“好了别哭了。”便要上前给她擦眼泪。
陆知遇躲开了，噙着泪又盯着他，满满的都是怨怼。
“你这般避我怨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赵宸一把将陆知遇拽过来，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腰，迫使她靠近自己。
“咳咳……”
陆知遇一急，又开始咳起来。
赵宸懊恼，赶忙给她顺气，待她缓过来后，问：“好些了吗？”
“不好，咳咳……”陆知遇脸颊通红，不知是咳的还是怎么，“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这里可是佛门重地，你这般不知羞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不知羞耻？”赵宸气笑，又一用力，逼得陆知遇整个人伏在他的胸膛上，“陆知遇，我可是你的夫君。我抱着自己的妻子，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你——”
陆知遇无言以对，又气又恼，又挣脱不开，一怒之下，张口冲着赵宸的肩膀就咬了下去。
赵宸闷哼了一声，手里的力道却分毫未松，反而将她圈得更紧。
“你咬也咬了，气也撒了，总该告诉我原因吧？”赵宸低头看她，眉目间有了松动，“告诉我，那天在芙蓉阁你听到了什么？”
陆知遇不语，还在跟他较劲，拼命想挣开他。但男女力量本就悬殊，又加上陆知遇大病初愈，挣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成效，气得陆知遇抡起拳头使劲儿地捶着赵宸的胸膛，一边打一边哭，“你还有脸问我听到了什么？赵宸，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妻子，可你究竟把我放在何处？”
“好好好，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别哭了行不行？”赵宸见她情绪又上来了，忙空了只手出来给她擦眼泪。
没成想，陆知遇逮了空子，一个用力挣开了他，抬腿就要往外跑。
赵宸反应快，还没等她跑两步就又给她捞回来，重新圈进怀里，抱得紧紧的，生怕她会又跑走了似的。
陆知遇伏在他肩头委屈大哭，似是要把这些天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全部都哭出来。
赵宸这回不敢空手出来了，只抱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一边柔声道：“听话，别哭了。你娘不是最见不得你哭了吗？她若是在天有灵，会心疼的。”
结果，陆知遇哭得更厉害了。也不想方设法要推开他了，反而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宸嘴角抽了抽，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太会安慰人。但她的这般依赖，倒是让他的心又觉得柔软了几分，便也就由着她把眼泪鼻涕都擦自己肩上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撞邪了。不然，怎么会三番两次为了这个丫头降低自己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