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1 / 2)
初夏的夜还带着丝丝凉意,喜烛已经燃过大半,烛台上凝结着厚厚的蜡油。www.biqugexx.net
腹中咕咕作响,萱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掐指算了算时辰,从进门到现在她已经在拔步床坐了快两个时辰了。
‘吱哟’一声,门打开进来了一个人,是夫人拨给萱草的婢女小雀。
“姨娘,白鹇姐姐让我给你端点吃食,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快趁热吃吧!”
白鹇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在下人中素来有威严和体面。
自夫人病重后很多事无法亲自操办就交给白鹇去做,今日侯府忙里忙外她还能惦记着自己,恐怕也是夫人的叮嘱。
萱草闻到鸡汤面的味道肚子叫的更响了。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把手里攥着的桃红盖头放在一边,起身走到酸枝木桌旁坐下。
“白鹇姐姐还说什么了吗?”着实是饿了,萱草顾不得仪态大口大口的吃面。
小雀看着萱草犹豫着道:“白鹇姐姐说让姨娘好好休息,今晚爷喝醉了,连路都走不稳,就不过来了……”
萱草了然的点头,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做这个姨娘实非她所愿,纳了她侯爷也不情愿。
两个不情愿的人凑在一张床上,一主一仆,感觉还真是别扭。
小雀以为萱草心里不舒服,忙安慰道:“没事,爷今晚不来明晚肯定会来,夫人就盼着这一天呢~”
萱草面容淡然,‘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她端起碗喝口汤,惬意的打了个饱嗝。
小雀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侯爷不来,怎么姨娘都不难过呢?
想了想,她扬起笑脸叽叽喳喳道:
“姨娘今日进门可真是个好日子,不仅天公作美,而且七夫人还把出了喜脉,连老夫人都说你带着福气呢~”
“方才我在厨房听说,今日来侯府送礼的人差点把门槛踏破,好些人家的管事都进不来就捧着贺礼在门外候着,里面的人出来了外面的人才能进去呢~”
“是吗?”萱草扯唇附和小雀的话,不过心里很不以为然。
老夫人跟儿媳妇,也就是萱草的主母现任永昌侯夫人上官氏之间的关系势如水火。
今日侯府的亲朋好友都来吃酒,老夫人不摆脸色就是好的了,就算七夫人有喜她也不会说出自己有福这句话。
小雀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而已,毕竟,自己是夫人想方设法纳进门来的,将来用处大着呢。
小雀把帕子递给萱草,笑道:“七爷今天高兴,和五爷六爷还有长平伯世子拉着侯爷喝了好些酒,把过路的一个嬷嬷当成七夫人搂在怀里~”
“气的七夫人当时脸就黑了,估计这会儿七爷正在门外求饶告罪呢~”
萱草俯身捧水洗脸,听了小雀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洗漱后小雀打了热水来服侍萱草洗脚。
萱草拦住了她,柔声道:“我自己洗,你吃过饭没有?没有的话去厨房找点吃的,今天你也累了,咱们早些睡,明早去给夫人请安。”
小雀后退了两步,看着灯光下萱草恬静柔美的面孔有些迟疑:“姨娘,您如今的身份不一样了,总要有人服侍才是……”
萱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大的杏眼波光流转,“瞧你说的,以前我给主子洗脚,怎么,如今还不能自己洗了?”
“又不是什么重活累活,这屋里就咱们两个,都让你一个人干活,那我闲也要闲出病来~”
小雀微微红了脸,嗫嚅着道:“可……可要是夫人知道了……”
萱草打断她:“谁不知道我是侯府的家生子,就是做了姨娘也改变不了我的出身!”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这话听过吗?”
小雀摇头,萱草一半自嘲一半好笑:“这话说的就是我~”
“好了,时辰不早了,收拾收拾你也睡吧。www.biqugexx.net”
小雀无奈,只能端着木盆退了出去。
萱草熄灭蜡烛后躺下,直到月到中天她也没睡着。
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像是躺在云朵上。
六岁的时候她进府在侯爷的祖母奉太夫人身边服侍,小小的人儿虽干不了什么活,但规矩还是要学的。
不能睡懒觉、不能打呼噜、吃饭不能吧唧嘴等等,犯了哪一条嬷嬷就要打手心。
崇庆十六年,太夫人病重,为了给她老人家冲喜,永昌侯傅怀煜提前迎娶了未婚妻上官氏进门。
成亲一个月后,太夫人在儿孙环绕中安详的去世了。
太夫人所住的寿禧堂自她驾鹤西去后,除了留五六个看守打扫的老妈妈,其余人都被老夫人指派了新去处。
萱草就是那个时候被派去正院上官氏身边服侍的。
上官氏进门时带了四个丫鬟,其中一个叫翠鸟的做了侯爷的通房,但一年后就病死了。
四个丫鬟如今就剩下了三个,白鹇、灰鹤、彩鹮。
这三人都是上官氏的心腹,萱草那时才十二岁,在正院过得比从前还小心翼翼。
一来她年纪小,没想过掐尖要强出人头地。
二来侯爷是个武将,总是冷着一张脸让人看了心里害怕,夫人的温和只在表面,婆媳关系紧张总是让她心情不好。
或许是跟在喜静不喜动的太夫人身边长大,萱草也养成了安静沉默的性子。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上官氏很快就注意到了她并把她提为二等丫鬟,得以进出正房。
今年,萱草已经十六岁了。
这屋里一切都是新的,柔软的被子上熏过香,萱草深深嗅了一口,是茉莉花的味道。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瞪大眼睛看着床帐上阴暗交错的图案。
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她回忆起今天上花轿前舅母拉着她的手不停的叹气。
舅舅欲言又止,好半天后也只说了句‘有事就托人带个口信来’。
萱草眼角有些酸意,就是真的有事,她身在高门大宅的后院,舅舅又如何能帮到她。
况且她也没那个脸了。
夫人心意很足,聘礼给了五十两银子和六匹缎子,她冷着脸问爹爹要了十两银子和两匹缎子给舅舅舅母。
爹爹大概觉得这事对不起她,什么也没说。
倒是继母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家里锅都揭不开了,又说弟弟将来要娶媳妇,现在就得攒聘礼。
萱草冷笑,爹爹跟着吴管事当差这么些年,就是捡吴管事指头缝漏出来的米也能捡三车。
十两银子算什么,继母每年接济娘家人的钱也不止这个数。
那是自己的卖身钱,她凭什么攥在手里,若不是看在爹爹的面上,那些钱就是扔给乞丐也不给她儿子!
恨恨的想了一回,萱草抹去眼角的泪水,又想起今日敬茶时,夫人强撑着病体喝了她的茶,虽敷了粉抹了口脂,但依然掩盖不住病容。
夫人恐怕是好不了了,自她病重起不了身后,侯爷就再也没笑过,总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说实话,萱草很怕他。
不仅因为他是武将,老远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肃杀之气,还因为他是傅怀煜。
十八岁承袭爵位,如今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是朝中的股肱重臣。
别说萱草,就连傅怀煜的母亲郑老夫人都不敢在他面前耍心眼。
他那样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人,却在面对夫人时能有片刻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