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糖）（1 / 2）
初八向来是个好日子，在经过多天的阴云遮蔽过后，秦王宫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碧空如洗的天气，这一日也是在经过太卜、太史的齐齐占算下，定下的难得一见的吉日。www.biqugexx.net
天光大亮的时刻，雍门宫外列了齐齐两列侍者，皆是敛声屏气垂首而立，未到吉时雍门宫已沉静如水，嬴政为首立在前端，但见那寝殿大门而开，从中走出一华衣婢女，又见她福了身子道：“见过太子、羋良人、公子，太子妇刚刚起身，恐怕还要好一会儿子。太子妇命婢子们备下了新鲜果点，吩咐诸位可先往侧殿休憩片刻，临进吉时再行典仪也不迟。”
一语而落依然是鸦雀无声，本应由嬴政开口应下，却只见那小小的少年蹙眉立在端首沉默不言。
羋氏恍了恍神，见嬴政不语，忙道：“婢妾多谢太子妇好意，我们在这里等着便是。”
那侍女又是福身，转身正欲而退，却不想背后那少年突然开口道：“站住——”
那侍女一抖，转身惶恐道：“太、太子……”
人人皆知秦宫太子是个极为不好相与的人物，别看是小小的年岁，有时暴厉起来手段却是要比秦王更为严苛，此等人物宫中无人敢管，王上任由着去做一切事宜，王后多为惯纵，久而久之便无人敢管。
那婢女应是察觉到了嬴政面色上的不悦，紧着伏身拜下。
听着头顶上小小年纪的男子问道：“你刚刚唤母亲为何？”
侍婢飞速地在脑海中略过刚刚的情景，紧着便意识道哪里出了茬子，磕头如捣蒜道：“婢子该死！婢子该死！刚刚唤错了对王后的称呼，是婢子一时糊涂！望太子恕罪！”
“你的确该死，今日是母亲的大日子，你身为雍门宫婢女唤错内主称谓且不自知，实属不敬之罪。赵高……”
“太子！——”不知是谁一声制止，嬴政转了身却见羋氏上前，垂着一张惨白的面色道：“太子，今日乃册后大典，若是见血怕不吉利，望太子重轻发落……”
嬴政扬了扬脸，“良人这话错了，正是因着今日乃册后典仪，合宫上下更应谦卑守礼，否则便无规矩可言。更何况刚刚良人也唤错了，您为其他人做了不好的表率，我无权惩戒良人，难不成也无权惩戒一个婢女吗？”
羋氏听得嬴政之言句句向自己而来，定了定心神才察觉到嬴政意在自己而非那个婢女，张口无言，但见那婢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却是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嬴政愣了一会儿，也缓和了语气道：“不过今日的确是母亲的大日子，我若是做得过了，母亲的确会不悦……”
嬴政垂首望了一眼伏地之人，仰头道：“赵高，把这个婢女拖下去重鞭三十，小惩大诫，并且告诉宫中上下，若是再唤错了母亲，严惩不贷！”
“诺。”
那婢女被拖了下去，雍门宫前更是冷寂得骇人，人人将头压得更低，那羋氏脸色越发挂不住起来，沉了许久，说道：“妾知错，待典仪过后，妾自去领罚。”
嬴政没再多言，向前了一步伸手道：“赵高。”
赵高奉上九株艳开雍华的牡丹，嬴政摸了摸那花瓣上的露珠，便笑着进了门。
门内，女子端坐于梳妆镜台之前，还未更衣的皓镧着了一身烟紫色寝衣，透了纱帐侧影纤楚，垂首静默。
“母亲！”小小的孩童一声轻唤，琥珀掀了帐子，那孩子便褪去刚刚的一身威仪，如这个所有年岁的孩子一般笑着跑着扑进母亲的怀里，嬴政将那九株牡丹丰与皓镧道：“母亲，这花送给您，愿您凤仪万年！”
皓镧扶起怀中的孩子，笑着接过牡丹发觉朵朵艳丽，斜挂着露珠也是剔透莹亮，令人心中一阵欢喜，“谢谢政儿。”
皓镧微微而笑，嬴政却抬起头来巴巴得望向自己的母亲，在记忆之中自己的母亲好像总是这个样子，无论遇上多高兴亦或是多悲伤的事总是淡淡的，就如同现在，即便要被册封为王后走上那个万人敬仰的位置，自己的母亲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分毫的喜悦来。
“母亲，今日是您的大日子，您不高兴吗？”嬴政抬头而问。
皓镧顿了一顿，又是微笑道：“高兴。www.biqugexx.net”
“那吉时都快到了，政儿为何还不见母亲梳妆更衣，早做准备？”
皓镧沉了沉眼眸，温婉笑道：“走个过场而已，比起这唾手可得的位置，于这位置背后之物才是母亲真正在意的。”
嬴政起先不懂得自己母亲所言，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才深知其意，所愿所求无论为何永远都不是那受万千瞩目的空壳子，而想要得到的没有这空虚的位置却也是徒劳一场。
看着嬴政似懂非懂认真思考的眼神，皓镧又是轻笑，“吉时快到了，你出去吧，母亲这便更衣了。”
“是，那政儿先行告退。”
皓镧看着那娃娃离去，转身望了望镜中女子的容颜，容采华光，明艳姣好，只是那沉如静潭的眼眸让人看着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皓镧缓缓阖目，再次睁眼时带了几分坚定，开口道：“琥珀，更衣。”
“诺。”
雍门宫外天色破云的刹那万千华光束束而照，无数尘埃翻飞在那霞光中飘然落下，明灿的日色熠熠生辉，整座雍门宫如同镀金般得华彩明目，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寝门大开，但见皓镧正金冠、着后服立于门前，黑底重工绣金的衣袍着于身上如缚枷锁，衣着上的金花在晨光之下恍如次第而开万千绽放，皓镧抬起眼眸，只见伏拜之人远望不见尽头，直山呼而道：“拜见王后——”
皓镧不动声色地迈出这雍门宫大门，仰首而沉稳的略过众人，更走过那跪伏的羋氏身旁，脚下无法控制得顿了一顿，皓镧定了定心神，乘舆备法驾，一时之间礼乐声声，入耳震魄，道路警跸，至仪门外，吕不韦驱车代迎，见得皓镧下舆遂山呼而拜：“恭迎王后——”
皓镧沉了沉眸色，却是笑道：“这朝臣千千万，我未曾想到，是你来迎我。”
吕不韦苦涩而笑，躬身礼道：“王后，吉时已到，请王后入门。”
皓镧被琥珀搀扶着走入门内，吕不韦趋步跟上，却恍惚让皓镧想起今晨天色尚未开明之时，那男子连夜入宫直奔雍门宫而来，不管不顾闯入内宫，却见女子端坐在镜台之前，隔了纱帐身影朦胧却沉静如水。
“这一大清早，天都没亮，你来做什么？”皓镧无需抬眼，闭眼都知道是谁敢如此大胆。
男子声音沙哑，顿了顿而道：“我是特意来恭喜你的。”
“谢谢，我能走到今日也多靠你相助，你的祝愿我收到了，退下吧。”
“皓镧……”
男人情不自禁的欲向前而来，皓镧低头看着自己的那身寝衣，只呵道：“站住！吕不韦，你清晨擅闯内宫又擅闯我的寝殿，你真当秦王眼盲么？站在那里不准再过来，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即刻以‘冒犯王后’之罪押你入狱！”
“皓镧……”吕不韦的声音沙哑且无奈，只怔怔地望着她，一时无言。
“吕不韦，人这一生总要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有些事情总是无法顾及左右的。我如你所愿登上了这秦王后的位子，你也如自己所愿成为了权倾天下的相邦，你的所求皆所愿，还有何不满的呢？”
绛紫色的纱帐后女子侧影纤瘦，话语间却如同倾盆大雨般落在吕不韦心头，铮铮作响，“那你以为，嬴子楚把你当做什么？他求了权势自然要有美人与之相配，而你，不过是与他王位相配之物的其中之一罢了。”
皓镧粲然而笑，“那又如何？我求的，他能给我，这便够了。”
吕不韦心中生刺，犹如多年前自己与他人帮工那时，无论怎样努力干活，却还是免不了遭人白眼受人毒打，与生俱来的身份鸿沟仿佛无边深海一般无法跨越，即便是相邦又如何呢？她所求的，自己终究是给不了的。
吕不韦启口轻问，声音飘忽不定，“你求什么？”
“政儿。”皓镧掷地有声而道，“我要看到政儿登上王位的那一日，看到天下万民臣服在政儿脚下的那一刻。”
垂首不言，良久，吕不韦抬头揖道：“好，你是知道的，你要的东西我皆会为你双手奉上，从今往后，扶太子登位便是我吕不韦一生所求。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