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1 / 2)
这一年的初春比往年更加寒冷。元日时,整座扬州城银装素裹,点缀着许多喜庆的红色,仿佛一幅白雪寒梅图。在湖光山色之间展开的这幅寒梅图,出了正月便换了一番新模样。褪去了红白相间,换上了嫣红碧绿。
裴之墨来到扬州的时候,城郊外那些满是蓓蕾的桃树已经全开,堤边的柳树拖着蒙蒙的烟雾,轻拂水面,游人与画船点缀着这春水如碧,三两小儿扯着风筝线,风筝就在青天浩荡下飘摇着,仿若下一秒就要断线而去。
裴之墨不觉不知陶醉在这一片阳春里,直到黄昏降临,月上柳梢。
温柔夜色下,水上泛着银波万顷。一个璧人,一叶扁舟自横。舟尾挂着一盏青灯,映得蓝衫少年神情清雅,唯有白璧般的面庞上泛着微红。他眯着眼,半躺着,看上去有些醉意,却也能不急不缓地吹着玉笛,缥缈的、悠长的音色,仿佛来自亘古洪荒。
徐徐而来的清风吹散浮云,月上穹苍,天地山水皆笼上了一层朦胧。笛音缓缓地消失,像是融进这苍茫的天地里。裴之墨吹出最后一个音符,凉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他蓦然睁开双眼。
“莫非阁下也是精通音律之人?不如出来指教一二?”他拈住一片翻飞的花瓣,向柳林深处扔去。花瓣经他之手后由原本的软绵变为锐利,直直地飞进暗绿色的阴影里,片刻间便簌簌地落下许多柳叶。
柳林里传来漫不经心的笑声,一个劲装少年走了出来,一边取下嘴边叼着的花瓣,一边笑笑地说道,“少侠,冷静冷静,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笛子吹得真好,忍不住多听了一会儿。”这个少年意态洒脱,眉目间俨然有不羁之色,他大咧咧地说出这种恭维的话,让裴之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少年挑了挑英气的眉毛,“哎哎,多吹几首嘛......”
“这位兄台谬赞了。原来是同好音律之人,在下方才多有失礼。”裴之墨察觉到此人并无敌意。
“没事没事,我不在意,行走江湖嘛,总是警惕些。不过,我说你吹笛子吹得这么好,有没有和云天府的那个......”劲装少年懒懒地说着,突然瞅见对面的人腰间正挂着一把形制古朴的唐刀,刀鞘上的金色纹路在夜下熠熠生辉,仔细一看正是白泽兽的模样。他顿了一下,看着对面玉树一般的少年,不禁想起一些传闻,他笑着说,“哦,原来你就是墨公子呀。久仰,久仰。传闻墨公子善吹笛,能比桓子野,果然传言不假。”
云天府一直是江湖上的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作为掌门座下几个大弟子之一,裴之墨这个名字早些年并不备受关注,但墨公子这个名号确实江湖上无人不知的。三年前昭冥宫大肆入侵中原时,裴之墨一战成名,墨公子的真实身份也就曝光了。当然不仅是当年只有十八岁的裴之墨,许多年轻的武林后生也在此战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此后江湖又翻开了新的篇章。
而墨公子本人对于自己突然名声大噪倒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凡有执笛佩刀的侠客总会被误认成他的。裴之墨摸了摸他的佩刀“白泽”,莞尔而笑,“谣传不足信。在下怎敢和笛圣相提并论。倒是兄台举止不俗,不知尊姓大名?”
“不过是江湖泛泛之辈,不足挂齿。我还要......”劲装少年刚想说告辞之语,却不料裴之墨露出了些许无奈之色,“兄台不愿告知姓名,那是否愿意赏脸陪在下喝上一杯呢?”随后又晃了晃身边的酒壶,他的眉眼有些迷离,颊边还泛着微红,他有些含糊地说道“还有好多......喝不完......”
莫非他有意结交?但眼前的人应当是有些醉了,劲装少年想了想,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便说道,“也好。”随后他便轻点水面,跳上了小舟。此时浪摇青灯,风带花香,甚有雅趣,少年接过裴之墨递来的酒杯,抿了几口,一时间觉得此景真是赏心悦目。
“裴兄真是好雅兴。”
“江南风物好,试问谁又能不沉醉其间?”
“没想到裴兄竟和我有相同意趣,我亦好游览山河。”少年望着天地,朗笑一声。两人又说了几句顽笑话。然后少年眯着眼低声向裴之墨提醒道,“不过......裴兄来扬州,总不会只是为了游玩吧......”
裴之墨泛着酒晕的脸微微一笑,正准备回答,却又听少年问道,“云天府只让你一人来么?砚君呢?”这砚君即玉砚君,早些年江湖传闻墨公子和玉砚君乃是一对挚友,两人形影不离,后来墨公子的身份曝光以后,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玉砚君即是墨公子的胞妹,裴之砚。
“怎么?兄台认识之砚么?”
“现在不认识,以后说不定就认识了。”少年笑笑。
“我倒也想知道她在哪......”裴之墨语气很无奈,看起来十分头疼自家妹妹。
“裴兄,我已经喝了三杯了,你怎么一杯还没喝完?”
裴之墨一愣,随后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便有些醉醺醺地说道,“你都唤我裴兄了,怎么还不肯告知姓名?”
“不过听兄台的口音倒像是江浙这边的。兄台是扬州人氏吗?”裴之墨持杯的手微微颤抖着,少年心想这墨公子不会是一杯倒吧......“我祖籍并非扬州。”
“哦!那你......来扬州难道也是......”裴之墨看到少年又面不改色地饮下许多杯,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赌气,也连喝了几杯后,便感到有些眩晕,看着眼前飘过的许多落花柳絮,然后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句,“听闻此地春日琼花如雪......兄台难道也是来赏花的?”于是裴之墨叨叨絮絮地说了很久何处的花最好看,哪种花更香甜,哪种更淡雅,还进行多处比较,仿佛是个流连花间的风流公子。
“裴兄,做人要量力而行,不能喝便别喝了!”少年十分无奈,这传闻中才貌兼具,风度翩翩的墨公子酒量居然如此差劲!说着,他便想去抢裴之墨手里的酒杯,不料裴之墨似乎已经料到他的动作,成功地躲避了。
“我和你说,我有一个挚友,长得甚是好看,我少时总爱把花簪到他头上,可惜这花也是抵不过他的容貌的......”
“......”
“兄台?兄台?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
劲装少年面部抽搐了一下,心想此人已醉,不知在胡言乱语什么......不过自己还要耗在这里耗到什么时候?这么想着,他装作不经意地抹了一下发冠,指间就多了些细碎的粉末......
“来来来,裴兄,再干了这杯!”
“好......兄台莫不是焚岳山庄的弟子?”裴之墨嘀咕了几句,突然又发问道。
少年又抽搐了一下,心想反正日后他总会知道,于是清清嗓子,正准备说道,“我是......”还未报出名号,便看见裴之墨已经倒下,酣然睡去。
少年十分无奈,轻哼道,“总算倒了,哼哼。不过这酒量......真是不敢恭维。”少年一想到之后也许要和此人共事,就觉得头疼。
夜更深了。夜风轻轻吹着舟尾的青灯,暗淡的灯光镀在裴之墨平静的侧脸上。一个黑影轻轻地跳上小舟,引得水面上泛起小小的涟漪。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正在酣睡的裴之墨,蹲下身子,柔细的手就向裴之墨腰间伸去。
不料还未触碰到他的衣料,手腕已经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抓住。裴之墨还有些晕乎乎的,但是多年习武的功力让他警觉有人靠近,他本以为是方才一起喝酒的少年,但是这手腕这么细......
“......”
他睁开眼睛,眼前有些模糊不清,而那个黑衣人挣扎得很厉害,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更加眩晕,“姑娘,你先别动,有话好好说......”
“难道是酒里被下了东西......?”裴之墨嘀咕着。可那确实是他自己准备的酒,如果酒里有东西,那个少年去哪里了?想到这里,他突然一个起身,想要去找那个少年。
身边一声“扑通”,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落水了。“不好!”裴之墨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个人,往水中看去,果然看见有一团黑影掉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