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持的大公（四）（1 / 2）
小少年念念有词, 似模似样地翻着书。
一双眼睛灵动极了，正不安分地滴溜溜地转着,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偷偷瞅着同坐在一辆马车的男人。
看对方似乎没在关注自己，本来笔正的坐姿不由得舒散了些，屁股挪啊挪的，鬼鬼祟祟地往后躺，试图靠一下车壁……
下一秒, 察觉到凯斯大公移过来的目光，咻地挺直腰身。
男人神情淡漠, 视线落在青雀身上。
小少年绷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看起来严肃又专注，可认真了。他煞有其事地念着魔文，念得很大声，清冽的嗓音亹亹琅琅, 犹如一道潺潺山泉不经意间流淌过人的心田。
凯斯大公垂下眼。
“alte……”
青雀偷瞄着男人, 嘴里跟念经似的, 读书声不自觉地渐渐低下；
又强撑了一两分钟, 腰身悄然软下了，跟没长骨头似的, 忍不住总想找个能靠的东西，这不，趁人一不注意，暗搓搓就想放松……
凯斯大公忽是抬目。
小少年肃然坐正。
拿腔作势。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 像极了在课堂上开小差、被班主任抓包的学生……
从法尔镇出发，在这一个多小时里，马车内，如此反复上演着同样的情景。
好不容易熬到凯斯大公的视线再度移开，青雀满心懊恼。
早知如此，就不贪便宜“蹭车”了，腰包里没钱，他也宁愿走路回王都！
老男人没人性！
昨儿罚他抄了整整二十遍的“贵族戒律”与“凯斯家规”，在美食与“蹭车”的诱惑下也就咬着牙“忍辱负重”了……哪料到，一大早的，对方丢来厚厚一本《魔文汇编》，勒令他从“a”记到“z”。
敢不听话？
魔压跟个笼子似的兜头罩下，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恐怖得一匹，比教导主任难对付多了。
被管教得跟孙子似的。
小少年表面乖巧，内心活动则精彩又丰富。
屡屡偷懒不成，只能硬着头皮读书……
读着读着，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抱着魔文书的小少年歪倒在柔软的毯子上，呼噜呼噜，睡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
门外传来约瑟夫的声音：“阁下，金萝花镇到了，庄园那边正在准备着午餐，您要下车吗？”
没得到回应。
片刻后，凯斯大公走出马车。
没看到另一位小少爷的身影，侍从官难免疑惑：“莱恩小少爷他……”
话没说完，听男人威严的嗓音响起：“三十分钟后叫起他。”
约瑟夫眼神微带讶异，嘴上顺从地应：“是，阁下。”
等凯斯大公离开了，侍从官掀开车帘，正好看到睡没睡相的小少爷，跟只小奶猫似的，在魔兽毛毯上打了个滚，魔法袍在翻滚时凌乱地卷起，露出白嫩嫩的肚皮，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小孩……
就这么大喇喇地在大公的车上睡起了觉？
看到小少年还抱着一本书，体贴的侍从官伸手想将书抽走。
未料把人给惊醒了。
青雀迷迷瞪瞪的，看到一张艳丽的“女人”脸，认出了对方：“约瑟夫？”
脑子糊涂得很，问：“天亮了吗？”
约瑟夫轻笑：“天一直亮着的，小少爷醒了就起吧，午餐快好了。”
一听到吃的就来劲的小少年，顿时清醒无比，一个骨碌坐起身……便是愣了一愣。
后知后觉，这才想起自己在马车上。
条件反射地绷紧头皮，左张右望，发现恐怖的老男人不见了，当即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侍从官被他的小模样逗乐了：“小少爷您这是？”
青雀挺喜欢这位“女装大佬”的；
自觉两人勉强算朋友了，说起话来态度十分随意，语气埋怨——
“还不是你们大公太吓人了嘛！比教……比我家家庭教师还严厉，就坐车这么点空档，还要我背魔文！”
就不怕他得近视吗？
好吧……
那劳什子四翼奔云马，跑起来贼快还特稳当，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颠簸。
约瑟夫微微摇头：“是您的家庭教师不负责。”
青雀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就听侍从官继续说：“作为一名贵族，即将成为一名魔法师，小少爷您连‘魔法’都不会写，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呢！”
青雀面上不好意思，小小声地说：“就、就笔误嘛。”
真不是他文盲啊，是菲尼克斯太过学渣了！！
偏偏，魔法界的语言与文字跟他在现代时学的英语相似又不同，有种中古英语与现代英语混杂，夹着拉丁文与希伯来语（古魔文）的感觉。
他记性好。好歹当年高考英语也有近一百三十分了，哪怕隔了这么久，很多单词的拼写仍是记忆犹新。
谁想，这就闹出了笑话。
在写“魔法”的时候，直接写成“agic”，哪料魔法界的拼写是“aenk”，巧合的是，aenk其中的“n”不发音，读起来跟agic还挺像的……粗心大意的小少年，就写混淆了。
约瑟夫不赞同地回：“魔法师与人战斗时，哪怕一个音说不准，都会导致魔咒在释放时出差错。”
闻言，青雀蔫耷耷地垂下小脑袋，心知对方说得在理。
对凯斯大公的抱怨也渐渐消散了；
老男人凶是凶了点，人家为自己好，他也不是真那么不知好歹、不懂得领情的。
见小少年跟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侍从官语气一转，笑盈盈地说：“以小少爷聪明机灵，只要认真去学，几个魔文哪里是问题了。”
青雀听了，当即抖擞起精神：“那是！”
他一脸骄傲：“我已经将‘a’部分的魔文背完了一大半！”
约瑟夫惊讶了：“这么快？”
小少年得意洋洋，拖长着声调，慢悠悠地说：“我记忆力超级好的！”
要不是魔文内涵过于高深，以他强大的精神力，这一上午记下整本书，也不是什么难事。
侍从官忽是问：“‘反式消除咒’怎么说，小少爷还记得吗？”
“记得！”
眼睛闪闪发亮，青雀很是骄傲，回答：“alte oista！对不对？”
看小少爷尾巴翘上天的小样，约瑟夫失笑了：“完全正确，”很捧场地赞叹，“小少爷您真厉害，一定能成为一名伟大的魔法师。”
青雀露出一副谦虚的表情，连连回着“哪里哪里”，反向夸奖着侍从官：“约瑟夫也很厉害呀，作为一名剑士，竟然也懂得魔咒呢！”
之前看对方会“瞬移”，还以为是魔法师，没想到竟是修习斗气的剑士。
约瑟夫笑：“如果不熟悉魔咒，剑士与魔法师在战斗时，很容易落入
下风。”
“好像也是哦……”
这时，青雀想起心里的疑问，问向这位懂得魔法知识的剑士：“约瑟夫不可以同时修习魔法吗？”
在魔法界的人看来，这是一个很“无知”的问题。
不过嘛……
谁叫菲尼克斯“不学无术”的形象根深蒂固呢，约瑟夫丝毫没怀疑他问这个问题的动机，摇了摇头，很耐心地跟小少爷说明：“魔力与斗气无法在人体内共存……”
如果不知道主角在命运线上突破了魔武双修的禁制，青雀也不会问这样“无知”的问题。
当然了，问这些不单单是好奇。
牵引着马车的四翼奔云马，脚速极快，估摸着快两百迈了，等在金萝花镇歇完了脚，预计下午三四点，他就能到家了。
可他还没弄太明白，魔法啊斗气是怎么回事？
约瑟夫跟菲尼克斯这是初次见面，对小少爷的了解停留在表面。
青雀就想着趁机从对方嘴里，问出一些“常识”……总比回了家，再问熟知菲尼克斯根底的祖父，或家庭教师更妥当吧。
解开心底的疑惑，他也好尽快找准方向。
——关于如何振兴家族、恢复荣光。
如果自己也是剑士，青雀暗想，完全可以邀请约瑟夫当家庭教师了。
侍从官表达能力很强；
用最通俗、简洁的语言，轻而易举解开了小少年的困惑。
有关魔法与斗气。
生在东方、也更习惯东方思维的青雀，觉得可以拿“先天之炁”与“后天之力”类比魔法与斗气。
在约瑟夫说的故事中，最初时，魔法界只有魔法这一种力量体系。
可天生拥有魔力的人太过稀罕了；
这对一些拥有智慧与野心的天才来说，实在不公平，也无法让人甘心。
就有那么一位天才中的天才，耗费毕生的精力，将魔法原理钻研透彻，研究出了一套人为觉醒魔力的办法。
按照他的方法，真有普通人成功觉醒了“魔力”。
发现情况不太对。
此“魔力”跟魔法师天生的魔力根本不一样。
后又经过几代人的研究，创造出独立于魔法之外的另一种力量体系，便是斗气了。
青雀根据自己的理解，合理作出了有关魔法与斗气的猜想——
他虽不是修真者，好歹跟对方干过仗，大概也了解一些道术的东西。
正常人在胎儿成熟时先天之炁散逸，融入血肉与筋骨里，肉身得以强健。
魔法师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先天之炁以魔力的形式存储在魔核，这就导致了未经先天之炁滋润的肉身，比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体质更羸弱了。
而剑士，根据前人的经验，通过引入后天之力，强行觉醒斗气；吸收过先天之炁的肉身，在理论上，人人皆可练出斗气……
当然，现实情况没那么理想；
有的人天生体质差，没有魔法天赋，肉身偏偏羸弱，无法容纳相对狂暴的斗气。
但在总体上，修习斗气的（低级）剑士遍地都是，魔法师（哪怕是魔法学徒）相对剑士要少很多。
先天之炁与后天之力的运用有着千差万别。
这也是为什么魔法与斗气的表现形式相似又全然不一样……
魔法师操纵自然元素；
本质上是精神力依赖魔力，通过咒语的形式，将元素能量转换成魔法形式。
而剑士先将
元素力量转换为可为肉体吸纳的能量，再在战斗时释放，迸发出五颜六色、各种属性的“斗气”。
也因此，被后天之力重复锤炼的肉身，有了斗气的蕴养，变得无比强悍。
先天之炁与后天之力也相辅相成。
但人的身体不是简简单单一具容器；
如果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实现两种力量的共鸣与转换，自然就造成力量冲突，继而导致肉体崩溃。
青雀推断，命运线上，主角应该是琢磨出或者在哪个遗迹找到类似修真法门的东西，从而实现魔力与斗气的谐调，于是摇身一变，成了第一个魔武双修的天才。
不过，魔法也好、斗气也罢，到底跟修真是两码子事；
想投机取巧，直接套用修真那一套……恐怕会不伏水土、弄巧成拙。
何况，本体是灵禽、天生有着强大力量的小少年，对修真的了解只停留在概念层次，想“拿来主义”也不切实际。
本来嘛，听约瑟夫说起斗气与魔法的原理，还精神抖擞，决定走主角的路让主角无路可走，“发明”出魔武双修的功法，想当然就能名垂魔法界青史了。
然而……
在听到对方的“天赋论”后，霎时就偃旗息鼓了。
比起剑士，魔法师的成长相当依赖天赋。
所谓“天赋”，一指天生的魔力强大程度，也即青雀理解的，积蓄在魔核里的先天之炁，真正转换成魔力的可利用率；另一方面在于属性，跟修真类似，唯一属性（好比“单灵根”）最有天赋，魔法师的属性越单一，所施展出的魔咒便越强大。
比如雷系大魔导师，一个禁咒足够毁灭一座城池；
再有罕见的纯光明体质，每每人一出生，就被教廷使尽手段，圈养在神圣帝国的最核心处。
在这方面，修习斗气的，反倒不太讲究是单属性或多属性，对于极厉害的大剑师来说，各系斗气皆可运用自如。
——所以在同等阶的战斗中，低级的剑士常常斗不过低级的魔法师，中高级的情况则往往相反，到顶级的大魔导师大剑师阶段，考验的就不再是单体的战斗力；也为此，斗气与魔法可谓相辅相成，任何一个佣兵团小队，剑士与魔法师几乎都是结伴的，一方“攻击”、一方“辅助”，也或，一个“主盾”、一个“输出”……
咳，扯远了。
说回属性与天赋的关系。
凡人凡事都有例外。
极天才的魔法师，哪怕是“全系废材”，也能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比如，独立于元素魔法师之外的召唤师；
还有不为世人所容的亡灵法师，以及更为罕见的灵魂术士。
青雀，或者说菲尼克斯，在天赋上，便是接近于“全系废材”的六系体质。
属性越多，越容易出现力量冲突、自相克制的情况，导致能调动的魔力越少；
哪怕他还没成年，魔力尚有增长空间，但可预期的未来，让成长的空间几乎被限定死了。
除非他学那些天才型人物剑走偏锋。
走“精神系”，成为一名召唤师或灵魂术士……亡灵法师就算了，人见人打，还是玩骷髅的，不符合他的审美。
然而，想“转职”召唤师或灵魂术士，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搜索着菲尼克斯的记忆，对召唤师与灵魂术士印象模糊，根本就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只好先按捺着心思。
青雀继续思考，在天赋有限的情况下，走主角“魔武双修”的路到
底走不走得通。
十秒钟后，他放弃了这一伟大构想。
没办法，他或许可以依赖强悍的记忆力，背下成千上万、各种偏门的魔咒；
可惜，正如在现代读大学时，曾有一位老师评价过的，他缺乏创造性思维。
举个例子。
他知道“alte”是清除咒，“oista”是反重力咒，却理解不了为什么二者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反式消除咒”。
也许在实战中，他能够像模像样地运用这些魔咒，但如果让他在现有的理论基础上，创造出一门新的力量体系……痴人说梦。
想着想着，青雀忽地就丧气了。
忍不住抱怨：菲尼克斯那小子人死了也心比天大、手比天高，自个儿什么样的天赋一点儿也没自知之明吗？
重耀先祖的荣光……
想想那位，跟他同名的莱恩先祖，可是一位突破圣阶的人物！！
要重现曾经哪怕一半的辉煌，首先就要求他成为一名在魔法上有所造诣的人物。
“小少爷在为魔法学习烦恼吗？”
约瑟夫笑说：“以后大公是您的监护人，有问题想必大公很乐意给您指导。”
青雀眼睛一亮：“我听人说，大公好像是……灵魂术士？”
“确实是。谁能想到，大公在幼年时因为天赋奇差，险些被家族放弃了呢！”
这些事，稍微一打听便能知道。
魔法界的言论相当自由。约瑟夫作为凯斯大公的侍从官，跟小少年谈论到凯斯大公的过去，也是很自然的态度与极寻常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