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2)
假面的学神(廿八)
北风呼呼地吹。
霜降的夜, 弥漫着一阵阵透彻骨的寒意。
一道惊雷乍然响起;
狰狞的电闪撕裂了沉静的夜幕。
青雀害怕打雷。
然而此时, 他安静地坐在病床前, 恍若听不见震耳欲聋的雷鸣,表情恍恍惚惚,望着昏睡在床的少年……层层绷带, 缠绕着对方的脑袋。
隐隐约约, 有血色渗透了白纱布, 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分外刺目。
毫无预警的, 小少年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命途多舛。
轻飘飘的四个字, 很多人都认识。
可,有多少人体悟得到一个“舛”字饱含了多少的艰辛?
青雀简单的头脑想不到很复杂的东西, 他只觉得满心酸酸涩涩的难受得很……
是心疼, 有歉疚……迫不及待想要补偿。
泪眼朦胧,他看到床上的少年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阿殷你醒了!”
顾不得擦眼泪, 他急急忙忙凑近,以为对方想坐起来,便伸手要扶起人……
一个没防备, 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极为凶狠地抱紧。
勒得他骨头生疼, 险些喘不过气了。
难受。可青雀没有试图推开对方,满心想着安慰, 可到了关键时刻, 嘴巴就变得特别笨,只会喊着“阿殷”, 重复着一句“别伤心……”
聂殷一言不发,仿如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抱着怀里这具属于小少年的柔韧身躯。
许久。
少年粗粝的嗓音,沙哑到近乎只剩气声了,在这清冷冷的病房里蓦然响起“我妈,还有外婆……走了。”
青雀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小小声地回“我听说了。”他笨拙地安抚着伤心的朋友,“你不要难受。”
又是一阵死寂。
情绪鲜少外露的聂殷,咬着牙挤出阴狠的六个字“我想杀了他们。”
心脏砰砰地乱跳,青雀慌得不行,脱口而出“阿殷别……”
下一秒想起了那一家子的恶心作为,又无比地茫然。
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值得的。”
一句“不值得”,他说得其实很没底气。
他想如果自己还是本体状态,不用聂殷说,他刚才就直接把那一家人的灵魂撕个粉碎!
然而不行。
这里是人间,人间有人间的规矩。
在这一刻,青雀突然厌恶起“规矩”这一词语。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呢?
明明,聂老太太的手术都做了,恢复良好,这才出院不到十天!
想起了黄毛跟他说的那些话——
几天前,聂殷大舅家的小孩,偷了聂老太太好几百块钱。这几百块钱,还是聂殷辛辛苦苦挣下的,在老太太出院后,他强行给了一千块钱,好让老太太买些好吃的调养身体。
老太太将这笔钱偷偷藏起来了。
哪料家里出贼,被沉迷游戏的小孙子发现了这笔钱。
老太太气急败坏,把小孙子从游戏室揪回家……这不,被溺爱孩子的儿媳妇撞上了。
聂殷这位大舅妈一面护着孩子,对着老太太,哭天抢地,一面拉来了丈夫,指桑骂槐,说老太太不厚道,扣了大房的钱做自己私房钱。
老太太有再好的脾气,也是忍无可忍了。
二房也凑起了热闹。
一家人齐集一堂,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偷钱的小孙子怕被大人教训,趁着乱就想逃家,这不,一个蹿步,眼睛没留神,撞到了拦着了大门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还虚着,被这猛地一撞,哪里站得稳了,一个后仰倒,后脑勺磕在了大门环上。
门环是铁质的,有一个凸起的圆圈。
谁也没想到,就这么磕了一下,人就磕咽气了。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聂女士,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人傻愣了片刻,就发病了。
跟疯了一般,闹起了自己的哥哥嫂嫂。
聂家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吓傻了。
直到聂女士这一闹,闹得邻里邻居都知道了发生什么事,就有人报警了。
警察来了,为调查情况,将聂家大舅和惹事的小孩子一起带走。
留下聂家大舅妈跟着发疯了,揪着聂女士的头发打骂斥责,旁人拉都拉不开。
聂家二舅夫妻俩倒做起了好人,将聂家大舅妈拉走,顺手把发病的聂女士锁在了房里。
谁也想不到,第二天打开房门一看,聂女士不知为什么,居然上吊自杀了!
这时,警察查明了真相老太太的死,实属意外,而撞到人的小孩子还没满十四周岁……何况家庭纠纷,从来就不好处理,除了口头上的批评教育,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转头,将父子俩放了。
这些事,远在县城忙着挣医疗费的聂殷,一概不知。
——黄毛会晓得这些事,也是赶巧了,正好今晚人在中心村的亲戚家。他亲戚在大城市打工,今儿刚回家,说带了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他听说了就心痒痒,一放学便迫不及待上了亲戚家的门。
哪料到,聂家大晚上的还在打打闹闹,险些又出了人命……
说回聂殷受伤的事。
聂家人心虚,怕他闹,也不等三朝五朝了,聂家大舅前脚回了家,后脚兄弟俩一合计,连能捞钱的丧事都不办了,把老太太和聂女士直接送上山,埋了。
村里人看不过眼,有人悄悄去县城把聂殷找了回去。
哪怕深知聂家人是什么德行,聂殷也从没想到,他耗尽心力,花去半数的积蓄,给老太太做了手术,却因为几百块的小事,葬送外婆和母亲的性命。
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任打任骂的羸弱孩子。
发着狠,找两家人要说法。这对“积威已久”的聂家舅舅来说,简直是“反了天”!
拿着扁担就要教训人。
这一回,聂殷没再忍气吞声,他反抗了。
聂家两个舅舅狠狠栽了个大跟头;
聂殷也付出了代价,脑瓜差点被砸开了花。
黄毛旁观了整个过程,跟青雀讲述的时候,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说,如果不是村委会介入,搞不好今晚真得闹出人命。
不是聂殷死,就是聂家人亡。
……
聂殷头被打破,出了不少血,被好心的村民紧急送到镇医院。
黄毛知道青雀与对方关系极好,跟着一起来了医院,找了个公用电话,给他呼了信息。
被人紧抱的青雀,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心里明白那一刻,聂殷说,想杀了聂家人……是,认真的。
甚至,完全能理解对方的愤怒与仇恨。
可……
人有亲疏之别。青雀不太喜欢聂女士及聂老太太,可他发自真心地为好朋友难过。
也为此,他不希望,因为那样烂到骨子里的一家子,使得聂殷牺牲自己大好的人生。
“天道至公。”
他只能干巴巴地劝慰“善恶昭彰,那一家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其实比谁都明白,所谓“善恶有报”就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可又能怎么办?
哪怕聂殷被打破了脑袋,一句毫无分量的“家庭纠纷”,警察来了也无能为力,撑死了把率先动手打人的聂家大舅关个几天,然后村委会介入调解,这事就算过去了。
死的人已经死了。
活的人,有人满怀愤懑;
有人惶惶不安个几天,转头为老太太藏在床底的几千块钱,乃至一些破烂毯子蚊帐,吵吵嚷嚷闹着分遗产。
而引发这一系列矛盾的罪魁祸首,名叫聂旭光的初一生,拿着偷偷藏起来的几十块钱,忘了奶奶为什么而死,就跑到周老板的台球室玩起了电脑。
“青雀。”
不知过了多久,聂殷哑着嗓子唤了这一声。
小少年乖巧地应答“嗯。”
“青雀……”
“我在呢。”语气软软地答。
青雀等了半天,没等到对方再开口。
任由少年抱着自己,他安安静静地靠着对方的胸膛,用自己温暖的体温,无声地抚慰着对方的伤痛。
直到,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中他在奔跑,忽地脚底一空,人瞬间惊醒。
他一人独霸整张床位,本该睡在这里的人,不见了踪影。
便是一个骨碌坐起了身。
心慌到不行。
胡乱揉了把脸,也不洗漱刷牙,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慌慌张张去找值班医生。
这才听说,聂殷一大清早就坚持出院了。
想起了对方昨晚的那句狠话,青雀吓得不行,想也没想,跑街上拦了一辆三轮。
连假也忘了请,直往中心村聂家。
聂家大门紧闭,没人在家。
打听了才知,聂殷一早回来了,不知和聂家人说了什么,他们去了村委会。
青雀又跑去了村支部。
只看到骂骂咧咧往回走的聂家舅舅舅妈。
村委会的人告诉他,聂殷先一步走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青雀站在村口,满心迷茫。
不知道该往哪里儿去。
直到陈女士呼他,要他立马赶回家。
也在这时,他收到了聂殷的信息别担心。等我几天。殷。
吊了一整个上午的心,慢慢放回了肚子。
青雀盯着拷机显屏上的这一行汉字,反复琢磨……或许,他应该相信他的朋友。
不相信也没办法。
根本找不到聂殷的人。
怀着一丝担心、一点焦虑,回到了家,被陈女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骂他没留个消息,就在晚自习的途中“失踪”了。
幸亏问了黄毛,否则连夜赶回的邹父,都准备报警了。
青雀耷拉着脑袋,满怀愧疚,诚恳地接受着陈女士的批评。
陈女士说得嘴巴都干了,倏而叹了口气“下回再有紧急的事,记得跟家里说一声。”
“对不起,爸、妈。”
邹父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小脑袋“你妈只是担心你……你也是好心,关心同学是应该的,老爸老妈不怪你。”
陈女士脸色微缓“别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瞎着急,我帮你打探了,聂殷大概是去给他外婆和妈妈安排后事去了。”
“不是都下葬了吗?”
“连丧事都没办,那一家子……”
陈女士摇了摇头“聂殷是个孝顺孩子,肯定要请道士给做个法事吧。”
是这样的话,青雀就安心了。
洗漱、吃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了学校。
担心了一下午,老班居然没找他麻烦。
黄毛悄悄说,聂殷受伤的事,闹得太大了,学校领导和老师都知道了。
“放心,聂殷是咱们这届唯一有希望上一中的,学校不会不管他。”
青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手上忙着补作业,心里牵挂着不知去向的朋友。
每每拿出拷机,看聂殷留给他的唯一一条信息,才勉强按捺着满心的担忧。
就这么过了小十天。
始终没等到聂殷的消息,青雀又在考虑要不要跑一趟中心村,突然看到高大挺拔的少年,等在学校门口。
有一瞬恍惚。
曾经那个阴郁的、消瘦的少年好像消失不见了。
眼前的人,突然让他感到了些许陌生。
聂殷忽地抬目,定定地注视着发傻的小少年。
目光沉静。
陌生感霎时退散了,青雀不由得有些欢喜“阿殷,你回来啦?”
看向对方的额头,还贴着一层棉纱“伤怎么样了?”
“开始结痂了。”聂殷神情自若,伸手接过对方沉甸甸的书包,就往校门走去,“我回来上学。”
隐约压在胸口的大石头落地了。
“那、那就好。”
青雀犹豫了一下下,还是忍不住问“这些天你……”
正值午休,距离下午第一堂课还有一两个小时。
足够聂殷说清楚他这些天的去向。
对着小少年,他几乎没有隐瞒。
正如陈女士说的,不仅请了道士给外婆和母亲做了法事,还花钱让人重新修了坟……如果不是不合规矩,怕是连碑都打好了。
“你舅舅他们……怎么办?”
青雀烦透了那恶心的一家子。
可是,正常人拿无赖有什么办法,现而今就怕那一家人不依不饶……毕竟,聂殷也着实让他两个舅舅吃了亏。
聂殷表情淡淡,全然没了那一晚的狠戾,整个人很平静,好像回到了悲剧没发生之前。
他反而安慰起朋友“别担心,我和他们分家了。”
青雀吃惊极了“哎?”
原来,对方出院的那一大早,跟聂家人一起去村委会,就是为了分家的事。
这回聂家闹得太不像话了,村委会也怜悯聂殷一个孤儿难做,便做了见证,从此聂殷是好是坏,跟聂家没关系。
聂殷说“以后我住校,他们也不敢闹到学校。”
聂家人就是典型的窝里横。
比起村委会,学校领导的威慑力,反而更让他们忌惮。
——也许因为聂殷从小到大学习好,所有人交口称赞,说他是个大学生苗子,以至于这家人,迷之自信,觉得自家的儿女绝对不比一个“野种”差,满怀希望儿女未来成龙成凤。
自然就不太敢得罪儿女们的学校了。
青雀气笑了“就他们?成龙成凤?龙凤听到了怕不得撕了他们!”
比起他的忿忿不平,聂殷神态淡然,揉了揉那
一头蓝绿杂毛“无关紧要的人,不用在意。”
小少年鼓起嘴。
心气不顺。
他害怕聂殷真的一个冲动,宰了那一家子神经病……毕竟对方已满十四周岁,杀人是要接受刑罚的。
可看到对方一副释然的姿态,又忍不住想打抱不平。
尤其听说完了,聂殷摆脱掉那一家吸血鬼的整个经过,气得毛都炸开了——
“什么?!你把你的积蓄给他们了?你脑子瓦特了?”
聂殷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抚养费。”
青雀“……”
玛德气死他了!
忍耐!忍耐!聂殷已经很倒霉了,他应该体谅对方的难处。
“……总共多少钱?”还是忍不住问了。
聂殷老实地回“四万一。”
青雀瞬时张大了眼。
他盘过这人的账,所以很清楚对方有多少钱除却老太太的手术费,这人估计就剩不到四万块的积蓄,就算算上前一些天的收入,四万一极可能是他的全部存款了!
忍不住磨牙“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六百。”聂殷有问必答,“学校知道了我的情况,免了我这一年的学杂费和住宿费。六百够日常开销了。”
青雀……
青雀忍不住扑上去咬了这人一口“你是猪啊?”
头一回想说脏话——
“还有那个什么鬼的村委会,都是一群猪脑子吧?”
有这么分家的?
聂家人怕不笑死了!
聂殷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怕小少年咬他一口还不够解气,主动将另一只手臂,袖子给撩起来,送到对方嘴边。
“钱没了可以再赚。”
他很想得开“跟聂家了断了关系,图个清静。”
青雀撇开了脸,不忍心真的咬疼了朋友,可是……
特么的真气坏他了!
说得简单,钱没了再挣,可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在挣钱的过程中吃了多少辛苦!!
对方自己不在意,他却忍不住心疼!
“你怎么这么笨啊?”
聂殷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小少年恨铁不成钢“你这人,明明长得五大三粗的,也太好欺负了吧?”
聂殷沉默,忽而说了一句“不是有你护着吗?”
青雀愣了一愣,旋即陷入沉思。
半晌,他一脸严肃“以后我罩着你!”
聂殷扯了扯嘴角“好。”
这事就算过去了。
尽管吧,心里憋着气,青雀不得不劝说自己人总要向前看的,只要聂殷不被陷在那糟心的一家人手上……都好说。
于是一切回归到正轨。
聂殷回到课堂,继续他年级第一的不败神话。
青雀呢,重新有了“便携式辅导老师”,哪怕是晦涩难懂的化学,学起来也似乎不那么吃力了。
学习紧张,生活安稳,他们和毕业班的每一个同学一样,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直到……
青雀听到黄毛说,聂殷那个弟弟,天天在周老板那玩游戏的事。
突然“心生歹意”。
想当年,他好歹也是在斐中“呼风唤雨”的一方校霸。
现在王老三毕业了,他就是这片江湖的老大!
虽说他业已“改邪归正”,可只要他一挥手,本校的混混们哪
个不对他俯首帖耳,这就是……rb的魅力。
青雀没让人做什么坏事,就是撒一把零花钱,请大伙儿开开心心玩一场,完了让一群人帮忙盯着聂殷的弟弟妹妹。
比如那个聂旭光,沉迷游戏室是吧,甚至还敢翘课……
他正义慷慨地敲开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大门。
结结实实告了一大状。
教导主任夸他明理懂事,居然找出了当年没收的那条裤腰带,还给了青雀。
又听说,聂殷那个读初二的妹妹,跟街上的混混谈恋爱的事,他让对方同班的一个混子,匿名跟他们班主任举报了。
那一位班主任,可是个火爆脾气,最厌恶学生早恋。
学校老师拿社会上的人没办法,却可以管教学生,把人家长叫到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