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香囊(1 / 2)
女郎们叽叽喳喳地点评了半晌,有个年纪略小,声音清脆的粉衣少女问:“我听说娄公子从小就不喜欢舞文弄墨,卫府的演武比斗场场不落,洛阳才子举办的诗会从来不去。今天怎么会拿着砚台纸笺出现在这里?”
“他旁边那个,翰林待诏萧家的儿子,娄公子最好的朋友。虽然兴趣和爱好南辕北辙,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今天想来是舍命陪君子啦。”回答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凑近了耳朵悄声指点:“前些日子刚授了弘文馆直学士……”
“刚才见到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萧公子,这两个人的友谊还真是——”拉长的尾音,娇倩的笑声,让人听起来颇有一丝意味深长的余韵。
“说真的,思夜你偶尔也应该读一读经史典籍。再这么下去,全洛阳城的小姐都快知道盛名相传的羽林之刀,是个文盲啦!”萧朗笑着说。
娄思夜对这无伤大雅的调侃倒是不在意,只顾把纸、笔、砚台一股脑儿从篮子里往外掏,突然奇怪地问:“怎么有个香囊在里面?”
金线绣的双莲并蒂纹样,缩口的丝绦松开,露出几片娇艳的落桃花瓣,一看便是属于女子贴身的饰物,却因为不知从哪儿沾染了水汽,锦缎布料显出暗沉的朱红光泽。
娄思夜想了想,折下一根花枝,把压在香囊上的杂物翻开,穿过系口的结带举到自己眼前。
“喂喂喂,思夜,这样可不礼貌,”没等萧朗说完,娄思夜手中花枝一沉,香囊就落入一个衣饰繁丽的女郎手中。
她绘着颇为浓艳的芙蓉妆面,眉目流盼如水,只是脸庞上没有被胭脂覆盖的皮肤有些苍白,声音娇滴滴的:“真是个愚笨又莽撞的公子……装作看不懂人家的心意吗?那就把香囊归还于我好了。”
娄思夜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他甚至无所谓地撇了下嘴,丢开花枝,弯腰重新提起竹篮,作势要离开。女郎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她伸手去抓少年的衣袖,却在触碰到袖缘的刹那,像烫了手一样缩回来,改成拦在他跟前,捏着香囊的手指反反复复松了又紧。
萧朗看着表情迥异的两人深感头疼。
已有路人被这对峙的一幕所吸引,投来探询的目光,还有个身影大踏步地向这边走来。
他刚想劝好友退让一步,已经走到眼前、穿靛蓝罗袍的青年就发出爽朗的大笑:“‘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玉楼春最当红的初云姑娘抛出的香囊都不接,思夜你也太无情了吧。”
“什么初云姑娘,你又是谁,喊我喊得这么亲密做什么?”娄思夜不满地反问。萧朗却抢先一步叫出青年的名号:“王少监今日也来游春?思夜,这是新上任的麟台少监,来弘文馆讲经的时候,我远远看见过一眼……”
后半句的解释让气氛有所松动,娄思夜向品轶在自己之上的青年拱手见礼,初云的声音也轻松起来。
那重新恢复了妩媚与慵懒的眼波,徐徐向青年飘去:“少监大人是否也要做一个无情无兴之人呢?”。
年轻的麟台少监没有推辞,彬彬有礼地接过女郎递来的香囊,系在了蹀躞带上。
初云终于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临行前还不忘半真半假地瞪了一眼娄思夜——后者被王友贞拍着肩膀勾到一边,正在接受诸如“君子有容人之量,身有忿懥则心不得正,古语云云”之类的训导。
少年被文人的大道理绕得头晕脑胀,坐下来和萧朗心有不忿地咬耳朵:“有什么好不礼貌的,你看她今天送了多少香囊出去了,整个玉楼春的存货都被掏空了吧?也就你们这些读书人,自恃礼貌与风度,不忍心拒绝。”
同为“读书人”的萧朗默默垂泪:没……没见赠与我呢!
曲水边的诗赋盛会很快拉开序幕,两岸书生摇头晃恼的长吟声开始此起彼伏。娄思夜眼珠转了转,提起竹篮走到河水上游,手腕轻巧地一翻,哗——
把一篮子鸡蛋全部倒入水中。
漱清源以涤秽兮,揽绿藻之纤柯,浮素卵以蔽水,洒玄醪于中河。
从先人奇怪的生殖崇拜中发轫,以祭祀高媒为目的的临水浮卵,是远远比曲水流觞还要古老而久远的迎春仪式。那可是他让小厨房连夜扒拉出来的咸鸭蛋,个顶个的白少黄多,腌得恰到好处,随便剥开一个蛋黄都金红油汪。
“同样是上巳踏春的祈福之仪,各位饱读诗书的金榜才子对此想必深有研究,不会厚此薄彼吧?”他迫不及待想看到这帮家伙一边作诗,一边啃得一嘴油汪蛋黄的样子,所以特地在“饱读诗书”四个字上加了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