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长城窟(1 / 2)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鬼使神差地从城防守卫中开溜,没有恰恰好赶到归义坊上,没有和那个牙尖嘴利的家伙遇见。
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
择善坊巍峨气派的金吾将军府上,娄小公子一边舞刀练剑挥汗如雨,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无论如何,少年人是不知愁的。
尤其是载初元年的当下,官途正顺,向来和小女儿家伤春悲秋的气质没什么关系的娄二。他很快做了个决定,扔下加冰块的高昌葡萄酒和来拜访自己的同僚,踏着黄昏斜落的晖光出了门,直直往天津桥的方向走去。
可他刚一出择善坊坊门,就被两个丧眉丧眼、耷拉着脑袋的青年拦住。
头戴宽沿圆顶的草帽,脚上汲拉着破破烂烂的草鞋,布衣下摆扎了一半进裤子,另一半迎风颇为不羁地招展着。若再往面前放上两个缺口的瓷碗,就是一副十足的丐帮新贵派头。
娄思夜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吊钱,扔到两人面前。
李三大惊失色,撩起衣服胡乱擦了擦脸,将为了伪装而用黑炭画出来的纹路擦去一些,露出和炭灰差不多色系的皮肤,扑过去死死攥住娄思夜的袖子,一边哭一边嚎:“头儿,头儿是我啊,头儿你怎么了,头儿你是昨天晚上下防回来被马车撞了坏脑子了吗?”
哭嚎间,不经意地、不小心地、不思量地,勒出胳膊上常年习武练出的健硕的二头肌。
娄思夜被他嚎得头昏耳鸣,摇得天旋地转,艰难地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择善坊口,严禁乞讨。”
“滚。”
李三挠挠头,笑得很有几分猥琐之气:“不滚。头儿,今天我们要去找金吾卫哪个小子的茬?”
娄思夜朝天翻了个白眼:“错了。”
李三恍然:“不是金吾卫啊,那今天我们要去找哪个小子的茬?”
娄思夜在落日的余晖中凌乱了半晌,才缓缓地问:“在你眼里,一门双进士,堂堂三品将军家的二公子,羽林军中郎将,我,”他用手指重重戳着自己的胸膛,“整天就只知道去找茬吗?”
左羽林军身材最为高大健壮,出去寻衅挑事、或跟其他十六卫混战时总不幸站在冲锋陷阵最前排,久而久之被打得有点缺心眼的李三,在自家小将军冷冷投来的瞪视目光中,心里油然而生一点小小的委屈。
他捏着衣角,扭扭捏捏地回答:“头儿你别瞒我们了,你从三天前起就不对劲了,发了狠地抓着兄弟们比武操练,陈西山蹲马步时打了只蚊子被你训半天,皇城行走逮谁呛谁,都看出来你心里憋了一股邪火呐!今日休息,我和韦七哥在坊门乔装打扮蹲了一天,午食都没舍得去吃,才蹲到你出门,穿武官常服,又带着刀,不是找茬是干嘛?”
娄思夜眯缝着眼睛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方才李三那副哀怨又悲愤的表演活跳出来,口风终于松了一松:“一炷香后,给我换上套不给羽林军丢脸的衣服,天津桥边董家酒楼集合。”
“好的头儿,去干嘛?”
“去找茬。”
娄思夜在李三和韦守忠水汪汪的目光中差点恼羞成怒。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这本来是首格调清丽的相合曲辞,模仿少妇口吻来倾诉闺怨和相思的恋情题材,从汉代至今,许多诗人写过。然而流传到当下,坊间最负盛名的一首却出自李家皇族,写的是盛世大唐,疆域万里,金戈铁马的戍边战士,苍茫又壮阔。
你应该听到过这样的调子。那时候北方的天空蓝得高远,草长莺飞将五月的风染上令人沉醉的暖意,垂拱四年络绎不绝南下迁都的马车上,在权贵们轻摇的羽扇和优雅的谈吐间,响起来的就是这样气象万千的调子。
“天后化含万物,训正六宫,使海内仰河州之教,故王气敛焉,祥瑞出焉。当亲拜洛,受‘宝图’,事南郊,谢昊天。礼毕,御明堂,朝群臣。望诸贤、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
一纸诏令而下,洛阳——那被后世的笔触附会上无数幽邃传说的都城,向天下张开了它的怀抱。
站在最高点俯瞰洛阳,一百三十坊有如华美天幕下闪烁的微光。每一座房屋,每一条街道,每一段叽叽喳喳的对白和神秘莫测的耳语,是否都会随着北上的春风隐没在天际,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