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2)
河岸边不晓得谁家一尺宽的水埠头上,小和尚捧着火辣辣的屁股立在青石台阶上,无奈地看着底下埋首蹲在河沿上的小扁头,半晌,挠了挠头顶的桃心,劝他:“立了契的,找到又能怎样,咱还是回吧!”
也不晓得小扁头有没有听到,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的小和尚正要再劝,就见小扁头一个石子打出去,一霎时河里水花四溅。
唬了一大跳,赶紧四下里望了望,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而这会儿周遭埠头上没有什么婶子大娘的,否则镇上的妇人都悍的跟母老虎似的,说不得他们又得挨揍了。
正抚着胸口庆幸,就听小扁头冷笑:“什么五傻子,她才不傻,她能耐着呢,她是大能耐,顾大能耐……”笑着,笑着,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很快在青石板上沁出一个小圆圈。
“扁头……”小和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五丫头就这么没了,他也伤心,也难过,可小扁头会伤心难过到哭出来,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头一回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又挠了挠头,蹲下来,哑声解释道:“她也是没办法,你知道的,她爹肋骨又折了,而且跟上回还不一样,上回只是折了,静养就成,这回可是连骨头都错开了,更难将养,而且以后能不能下地干活还得另说……”
这个小和尚再清楚不过,他爹也是这样,吃了半车药都不管用,他娘老子已经不相信镇上的大夫了,前些天听说何仙姑的仙方包治百病,跪了药回来,如今正吃着,听他老子说好像是比吃药管用,起码不疼了……
小扁头用力地抹了把眼泪,咬着牙道:“所以我说她能耐呀,顾大能耐,她娘她哥她姐都好手好脚的,偏要她跳出来……还要跟我生气,说她娘不会卖她的,现在好了,她自己卖自己,脸都打肿了吧!”
突然笑了出来,转头看小和尚:“你信不信,不等我们回去那些个大人就会把大能耐顶在大拇指上,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这样懂事的好丫头,为了娘老子为了兄弟姐妹,甘愿自卖自身,可上哪儿找去!”
这话可过了,小和尚板了脸:“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你是头一天认识五丫头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可她为什么要卖自己,不能卖地吗?不能卖她姐她妹吗?不能让她哥去借钱吗?”小扁头猛地跳起来,拼命跺脚朝小和尚低吼道。
“你这不是抬杠么!”小和尚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抹了把脸,叹了一口气:“她信上不都写了么,她就是不想如那些财主们的愿,没道理豺狼当道,咱们就得任由他们鱼肉,她这是不甘心。”
“你他娘的别跟我提信!”小扁头扯着喉咙大吼了一声,怒视着小和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声音已然嘶哑:“不甘心?不甘心就把自己卖掉?她这样就不是如那些财主们的愿了吗?”
“那你要她怎么办?要她看着她老子下半辈子瘫在床上?看着她家的春蚕一簸箕一簸箕的往外倒?看着她娘卖地?看着她哥卖给酱园里?”小和尚也不躲,慢吞吞地问他,问得小扁头额头上青筋直蹦。
小扁头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我说了我们家会买她的,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又有什么区别?”小和尚看着他。
小扁头一怔,半晌,松开手,嘴里喃喃着蹲了下来:“我,我不一样的,我不会揍她的……”
小和尚眼眶发红,跟着蹲了下来,好半晌,吸了吸鼻子:“你别担心,她命大,在哪儿都能活下来,上回被乌蜂梢缠住都没事儿,这回也不会有事儿的……”
如果换做他,他也会这么做的。
没有为什么,出了事,总得有人扛。
“所以就活该她去送死吗?”小扁头下意识地反问道,问完才反应过来:“五傻子被乌蜂梢缠住,什么辰光的事儿?”
而此时就在距离小扁头小和尚几十丈远的一艘满江红上,低着头的红花站在船甲板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来回回打量了半晌,才有工夫跟五丫头说话:“五傻子,怎么是你被卖出来了,你不是还有姐姐妹妹吗?”
低眉垂手的五丫头感受到了她的不怀好意,没有作声,依旧盯着脚下干干净净油漆过的地板看。
红花撇了撇嘴,又在心里揣度起杨大姑见的得是多大的财主,这可是三舱的夜航船。
就见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走出前舱,朝她们招手,赶紧学着杨大姑的样子正了正衣襟迎上去。
五丫头迟疑了一瞬,回头看了眼脱在船头的布鞋,也跟了上去,红花余光瞥见,翻了个白眼,心里谨记着杨大姑说的“庄重稳重”,放慢脚步,慢吞吞地往舱里挪。
舱里坐在下首的杨大姑看到红花扭捏着进来差点没绷住,恨的什么似的,就不该却不过亲戚情面,收下这么个玩意儿,万幸跟在后头的五丫头脚步轻快矫健,让她不至于丢尽了脸面。
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不再看红花,只朝五丫头招手,向坐在上首的妇人笑道:“大姐,您替我掌掌眼,瞧瞧这丫头怎么样?”
说着又示意五丫头:“你就喊杨妈妈。”
五丫头依言行礼,尊了声“杨妈妈安好”。
肤白微丰的杨妈妈早在她俩进来的辰光,就一眼扫过去将二人的品貌举止看在了眼里,也不客气,携了五丫头的手,一入手就皱了眉头,摊开她的手心看,直摇头:“手太粗,这么些茧子,哪还能将养得回来。”
又托着她的下巴仔细看:“皮肤太黑太粗,下巴太平,人中太短,嘴唇下垂,鼻头太圆,鼻梁骨太粗,山根也粗,眼睛……”杨大姑一边看一边摇头,在看到眼睛时突然停了下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却是再次摇头,又看眉毛,只看着又把她额前的刘海撩了上去,好半晌放下来,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掏出帕子掩了掩嘴角,扭头朝杨大姑道:“看完了,只能说,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