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2)
入职新公司以前,简宁有一个月假期。
他回了趟老家。
开车回去要七个小时,原本薛乔打算跟他一起,但美国那边突然有变故需要他过去救场,无奈,薛乔只好临时买机票飞美国,剩简宁一人回去。
这样很好。
他跟薛乔走得太近了,反而没了独处的时间。而有些叫他举棋不定、悬而不决的事,是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想清楚的。
简宁在老家有套房子,是父母结婚时单位分的,后来以超低价买了下来,前几年过户给了他。简宁常年不回来,这套房子租了出去,日常委托给姑姑一家打理。他有心分一半房租给姑姑作为感谢,姑姑不要,还叫他回来以后住在她家。
简宁姑姑家条件不错,在临近市中心的高档小区买了套复式,有四间卧室,分给简宁一间绰绰有余。
简宁回到家第二天去了趟城郊公墓,看望父亲。
三年前,简宁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人走得很快,从发病到去世,总共二十天。简宁接到消息赶回来时,父亲已经不会说话了。
在那之前,父子两人一年顶多见一次,还是简宁过年回家的时候。更早之前,父子感情也算不上深厚,因为见面次数太少,以至于简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太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
其实清明节时,简宁就惦记着回家给父亲扫墓。只是那时他提了辞职,正在交接工作,事多且忙,这才拖到现在。
按照习俗,简宁给父亲买了贡品、香烛、纸钱,又带了一束鲜花。他到时,父亲墓前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身材窈窕,烫了卷的长发扎在脑后,手里也握着一束鲜花,正弯腰放在父亲墓前。
“妈!”简宁喊了一声,迎了上去。
段思遥女士转过头,见到许久不见的儿子,脸上竟也没有多欣喜的表情,只是淡淡笑了笑,应了声:“你来了。”
回老家之前,简宁给母亲打过电话,想约母亲见一面。两人本来约了明天见面,不知怎的,竟提前在这里偶遇。
想来不是偶然,毕竟来给父亲扫墓这事,简宁之前跟母亲提过。
果然,见面没多久,段思遥女士就说:“明天单位组织旅游,我给忘了。”
“去哪儿啊?”简宁问。
“去黄山。”
“去的人多吗?”
“多。”
“那就好。你们互相照顾,有事给我打电话。对了,钱够吗?”
“用不了多少钱,我自己有。”
段思遥女士不甚热情,尤其提到钱时,话里话外更透着生分。
其实简宁不光跟父亲关系不好,跟母亲也不见得多亲近。
段思遥女士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瘦高个儿,瓜子脸,皮肤白得在阳光底下能发光。简宁长得像她多一些。可段女士不觉得,她说简宁更像他父亲,尤其脾气性格,跟他那个骗子父亲如出一辙。
简宁的父母怄了一辈子气。
当年简宁的父亲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美人追到手,可结了婚,怀了娃,美人才发现丈夫根本不像婚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温柔体贴,又有本事。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丈夫的优点全是装出来的,把她追到了手,自然不必再装下去。那时段思遥怀着孕,月份大了,打不了胎。她咬着牙把简宁生下来,月子里就跟丈夫谈离婚。
丈夫一开始不肯,但段思遥态度坚决,两人狠狠吵了几次,丈夫也赌气,离就离,谁怕谁。两人约定下周就去领离婚证,谁知双方父母听到风声,纷纷赶来劝说。
虽然简宁的父亲是个骗子,但简宁的爷爷奶奶是明事理的人,对这个媳妇没的说。且简宁的外婆守寡多年,老观念极重,根本见不得女儿年纪轻轻就带着个孩子离婚。两方一施加压力,连寻死都搬了出来,段思遥无奈,只好答应把日子过下去。
可夫妻感情再回不到从前,等简宁长到五岁时,夫妻已经形同陌路,正式分居。
简宁的母亲被伤透了心,连带着对爱情都彻底绝望,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在事业上,竟混得越来越好。简宁的父亲虽然没有他吹嘘的那样有本事,自己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偶尔也给父母些钱养老,这钱里头包括养育简宁的一份。
简宁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衣食不愁,即便见不到父母,可因为年纪小,打从记事起父母就不在身边,也不觉得有什么。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简宁也大了,母亲把家里钥匙交给了他,叫他搬回自己家住。他以为这意味着自己可以跟父母,或者至少跟父母其中一人住在一起。搬过去以后才发现,父母分居,谁都不在这个房子里住,这房子里头只有他。
那年简宁十六岁,同学们下了晚自习回家有加餐,他拿着零花钱去校门口的摊子上买两串烤肠,也能打发饥饿的肠胃。倘若回家恰巧发现客厅的灯坏了,他二话不说摞椅子爬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换个灯泡。
简宁的童年苦吗?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是不苦的。后来爷爷奶奶没了,他别总去想这些事,也不觉得苦。
前些年外婆去世,再没有人拦着夫妻俩离婚。段思遥第一时间联系简宁的父亲,两人去民政局领回迟到了二十多年的离婚证。他们甚至没人想起来要通知一下简宁,还是小姨给简宁打电话,简宁才知道这件事。
三年前,简宁的父亲突发脑溢血入院。血块压迫脑部神经,简宁的父亲不能说话,却每天大睁着眼睛,在病床前寻找。简宁直觉他在找人,却不知他在找谁,某次灵光闪过,他问父亲,你是不是想我妈来看你?
父亲点头,合上眼睛,眼角有泪滑过。
简宁只好联系了妈妈。
段思遥女士没答应,也没拒绝。她对前夫耿耿于怀了二十余年,以至于对儿子都十分疏离。何况她也没错,好端端的美人,本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谁想到精心挑选的丈夫是个骗子,婚前的种种全是伪装,还连累她生下孩子,婚都离不成。
简宁没资格要求母亲一定要原谅父亲,所以只在电话里传达了父亲的意思,至于来或不来,交由母亲决定。
后来段思遥女士还是来了。
在前夫弥留之际。
她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前夫。前夫原本已经昏迷,却仿佛感应到她到来似的,眼睛轻轻睁开一线。
他朝前妻伸出手,许久,段思遥女士迈出去一步,握住了那只颤巍巍的手。
简宁的父亲握着前妻的五指,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医生确认死亡后,病房里哭声大作。段思遥从头到尾没有流泪,更没有只言片语,只是来了,见一面,而后在哭声中默默离开。简宁追出去,喊了她一声“妈”,段思遥女士转过头,神色平静,问简宁:“你爸爸有什么话留下来吗?”
“没有。”简宁道,“爸爸一直不能说话,也不能下床。”
段思遥点了点头,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情绪。
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好好料理他的身后事。”段思遥说罢,转身离开。
之后的葬礼她也没有出席,只托人送上花圈,以表哀思。
所以简宁很意外。
即便明天有事见不了面,即便知道简宁今天要来给父亲扫墓,母亲明明可以打电话跟自己重新约个时间地点见面,怎么会在父亲墓前等着自己呢?
简宁不明白,他想问问母亲,于是转头望着段女士。
年轻时再风光的美人也逃不过岁月无情,只是有些人不肯老,有些人愿意优雅地老去。段女士属于后者,即便皱纹爬上眼角,皮肤也不再光滑弹嫩,但凡出门她还是着淡妆,擦口红。简宁细细瞧去,段女士如今的气色倒比去年自己见她时好了许多。听说去年段女士办了内退,大概工作轻松,人的状态也跟着有变化吧。
简宁不打算刨根问底了,转而问:“妈,你现在还自己住?”
段女士应了一声。
“要不你跟我走吧。”简宁道,“你今年十月份是不是就正式退休了?到时候我开车过来接你,你去我那儿吧,我照顾你。”
“你照顾我?照顾我什么?”段女士问。
“你年纪也大了,总不能老是一个人住,万一出点什么事,没人照应。”
“你怕我跟你爸爸似的,突然有天脑溢血倒在家里也没人知道?”
简宁迟疑片刻:“嗯。”
“你放心,不会的。”
简宁想再劝劝:“妈,我那有房子,你要是嫌小,咱把老家的卖了换个大的。你跟我去住吧,不然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