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2 / 2)
孙之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拿到此物之后,为了万全,臣已悄悄地让南堂几位洋大夫用他们的化学方式检验过了,的确有毒,剧毒!”
康熙表情骤变,拿着药膏的手不可抑制地抖着:“剧毒?朕还未曾听说,这毒不入腹,也能害人吗?”
孙之鼎:“此毒名叫相思子,悄悄掺在染发膏里,通过头皮侵入内里,初时像是得了风寒,但会久治不好,慢慢地出现血痢、昏睡、惊厥等症状,待到完全毒发,人便救不回来。说其剧毒,就是因为这极少的分量,都可以通过表皮潜入内脏,人死之时,整个内里都腐蚀溃烂了。
康熙眉心一跳,猛地扭头看向孙之鼎,神色骇人:“可查清此物是谁……”
孙之鼎深吸一口气:“据瑞氏所说,正是当今太皇太后亲自送给康妃娘娘的,臣也查过,宫中也有记档!”
康熙大惊失色,面上表情变了又变。
更深露重,暗夜无边,四下里一片静谧孤寂,康熙独自一人站在乾清宫外的月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眉头紧锁,缓步走到东边,远眺位于东六宫的景仁宫,望了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呢喃出声:“内脏溃烂,那该有多疼啊!额娘!”
一语既出,康熙泪水瞬间滑落。
宫正司内堂上房,齐佳裕德的寝处。
坐在临窗大炕的绣垫上,对着桌上那幅孝端文皇后的画像,神情郑重而凝肃。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冷宫沉寂数年,才刚复出便将此事办成,她果然能干。”
对于宫中的任何变故,齐佳裕德都比旁人先觉,对眼下之势更是心如明镜。昔日,就在东珠第一次受罚被判贴加官的前夜,二人就已达成默契。东珠会穷尽毕生心力追查有关那个人的一切过失,就算捕风捉影一丝线索也要为之掘地三尺,不纵不枉。
这一次,她才出冷宫,成为继后,就在众人皆以为她会先与皇上重修旧好、巩固后位、施恩笼络之时,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人意料地将天捅了个窟窿。
没有任何铺垫,更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对宫正司也没有半分的暗示和通气儿,就直接出手,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所以,齐佳裕德坚信,这一局,孝庄必是难以应对。
不管你是否愿意,大清后宫之中,有了新的女主,而她比任何人都合适。
齐佳裕德对着画像笑了笑:“哲哲皇后,当年您托付我的事情,我虽没能亲自办妥,但终究还是有人帮您办到了。”
齐佳裕德收了笑,用手拂了拂那画像上的面庞,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慈宁宫内。
孝庄正闭着眼睛,捻着佛珠默念佛号,不料手中的佛珠突然断了,孝庄心中一惊,睁开了眼睛,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苏麻喇姑端来了参茶,递给孝庄:“太皇太后,喝口参茶定定神吧。”
孝庄接过茶盏,抿了两口,面色这才渐渐恢复。
苏麻喇姑斟酌着措辞,十分小心:“太皇太后,不必忧心,一些小人的谗言何须理会,皇上英明神武,定然不会轻信。”
孝庄满面愁色,连着摇头:“若是旁的事情,哀家倒有这份自信,可这次这件事却是点了我们祖孙的死穴。”
苏麻喇姑吓白了脸,顿了半晌才接语:“慈和皇太后身体一直不好,这些皇上都是知道的。而且慈和皇太后性子温婉又素来低调,对宫中诸事不感兴趣,朝政大事更不过问,与咱们慈宁宫也无半分相争之嫌,太皇太后怎会费尽心思去害她?”
孝庄面色更苦:“话虽如此,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眼下宫里宫外风言风语,怕是要酿出祸来。”
苏麻喇姑满是疑色:“奴婢只是奇怪,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是谁这会子将此事翻出来,到底是何用意?”
孝庄一声长叹,颇有些无奈:“已非用意二字了得,明明就是司马昭之心。是要借此事离间哀家与皇帝的感情,或是让皇帝出手除了哀家,或是逼着哀家为自保废了皇上。”
苏麻喇姑满面惊愕:“还能到这一步?不能吧?虽说宫中风言风语不绝,可皇上都没来问您一句半语啊?想来皇上根本不信。”
孝庄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心中半分胜算也没有:“你错了,他若心中信我,便会直接来问。正是因为心中有疑,怕打草惊蛇,抑或是存了别的心思,所以才会刻意回避。”
“朝堂上的风波刚刚平息,太平日子还没过两天,到底是谁又使出这样阴毒的招术?” 苏麻喇姑神色茫然而无措。
孝庄难掩心中的忧虑与不安,静静地看向苏麻,面上的神色颇有些无助:“不管是谁,这一次,咱们都是险之又险。”
清晨,乾清宫中。
康熙站在龙床前伸着双手,顾问行正在给康熙整理朝服。康熙一脸疲惫,显然一晚都没睡好。顾问行正在给康熙整理袖口,像是心中有事一般毛手毛脚的。
康熙眉头微皱看了眼顾问行,顾问行却赶紧避开康熙的目光,康熙眉头更紧。顾问行正准备给康熙戴上朝珠,不料长串的朝珠竟然拧在了一起,顾问行赶紧拆开,却拧得更紧。
顾问行大惊失色,腿一软,当下就跪在了康熙脚边:“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康熙定定地注视着顾问行:“顾问行,你做事一贯妥帖利索,今儿这是怎么……”
顾问行跪伏在地上,身形微颤:“奴才,奴才心里有些乱,奴才该死。”
康熙盯着顾问行:“心里乱,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顾问行身子抖了一下,头低得更厉害了,身子和声音都不可抑制地战栗着:“皇上!宫里昨儿就传开了,说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毒杀了皇上的生母。”
顾问行说完急忙伏身而拜,以头触地,再不敢乱动。
而康熙面色铁青,用力一拽,长串的朝珠被扯断,错乱地滚落一地,令人触目惊心。
康熙自八岁登基以来,即便是在生病的时候从未有过辍朝之时,但是今日,穿戴整齐的他出了乾清宫,却并未向前朝走去,而是大步走向了东六宫的承乾宫。
他知道,朝堂上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也知道,今日之局,幕后之人是东珠。
而东珠想要的结果,他也知道。
于是,他决定直接面对。
承乾宫中,除了册封那日穿了片刻,便就撂下的皇后全套大礼服,此时正端端正正穿在东珠身上,华服在身,头顶凤冠,风华绝代,却是一脸平静。
“没错,我是故意的,自我进入冷宫,遇到瑞嬷嬷,我便知道了一切,但是我不敢相信。直到贵太妃临行前,我去咸安宫送她,从她那里拿到了这个。”东珠拿出贵太妃娜木钟离世前交给她的小木盒子递给康熙。
康熙接了过来,缓缓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目光明显一滞,仿佛是片刻的挣扎之后,才将东西取出,随即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而后,便是面色如墨,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注视着东珠。
“跟皇上一样,我看到这些,由此知道三朝以来,有很多人都死在了阻挡她前行的路上。那些人,在皇上眼中或许无足轻重,也不会因此有半分的心痛。比如,太宗的八阿哥和宸妃,比如先帝的四阿哥和董鄂妃,再比如我玛嬷他们死得都很冤,但也是为皇上今日居上位所必须被舍弃的。所以,在你们眼中,那不是罪,而是功。可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是能让你痛的。所以,我很想看看,你终究会怎么做。”
东珠的态度极为平静,没有悲愤,亦没有怨怼。
孰料,康熙比东珠还冷静。
紧盯着东珠的眼眸,他一字一句:“你想我怎么做?”
东珠微微一声轻叹:“我?我想你废了她,杀了她,你能吗?”
康熙紧绷着情绪,没有应答。
东珠唇边似乎浮起一丝笑意:“一面是生养之恩,一面是养育之情,对皇上来说的确难以决断,但这杀母之仇,却是不共戴天!就算皇上有意回护包庇,可人之大伦、孔孟之道,稍有不慎,便会淹没于天下人的口诛笔伐。皇上,你说是吗?”
康熙抑制住自己想要钳制东珠脖颈的冲动,这样的东珠让他陌生,更让他害怕,但他却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甚至点了点头:“皇后说得没错,春秋典籍中就提到过‘子不复仇,非子也’,皇上是天下人的典范,若是不报杀母之仇,天下人必反,民心必失!”
东珠面上笑意更浓,虽然她明知这样折磨面前这个人是不对的,但是她还是从中得到一种快感,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怨恨、伤感,终于能在这一瞬间能到释放。这是她用青春年华和原本自由自在的生活换来的,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于是,她继续施压:“皇上虽是满人,但精通汉学,最是明理通达,你我之间索性说句肺腑之言,今日的大清虽说是满人天下,可还是汉人居多。汉人从小就受儒家思想教诲,讲究孝道,所以,你虽是皇上,也要以仁孝治天下。这件事情若是不给个说法就想蒙混过去,怕是天下的读书人也要闹起来。”
康熙的心和面色一起沉了下去,这些扎人的话从东珠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异常难堪与痛心。
此时此刻,身为皇上的尊严、男人的骄傲、爱人的真心,都在她眼中视为无物,都被她践踏在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