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1 / 2)
早上高致远下楼来,一脑门官司——他本应睡楼下沙发,但某人不请自来,鸠占鹊巢,他只好睡楼上卧室,被霉味熏了一夜,感觉自己成了块腐烂的木头。
高致远把自己捯饬好,叫了外卖,打电话给杨照予和周道,预备询问二人的行程,但是对方电话关机。高致远没来由地一慌,连忙打电话到杨家、周家确认,两家父母回复一致:我儿子没回来过。
这时,陈清许发来短信,打听杨照予、周道二人的消息。
高致远一筹莫展道:“我不知道啊!”
正在他着急的时候,韩境佳翻了个身,手机滑到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睡了一晚上沙发,韩境佳浑身不舒服,不仅鼻孔堵塞嗓子疼,而且头重脚轻不知身处何方。韩境佳迷迷糊糊地想,绝对是什么重要物什儿摔了,于是伸手在地上摸了一会儿,没摸着,又睡着了。
高致远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八成是吃三鹿奶粉长大的弱智吧!
高致远一脚踹在韩境佳小腿上,吼道:“王八蛋,起床了!”
韩境佳岿然不动,并且把毯子往上拉了拉。韩境佳夜里睡觉,空调永远保持在十八度,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不操心费电。
君子动口不行,只好动手了。
高致远放下手机,单膝跪在沙发上,剥韩境佳身上的毯子。
剥到最后,韩境佳只剩下毛毯一角。韩境佳把它抱在怀里,身子几乎弓成一只大虾,用全身力量坚守着最后的阵地,骂道:“别烦我!我头疼!”
他这么一嚷嚷,高致远果然安静了,韩境佳将毯子尽数拉回来,裹在身上。韩境佳还没来得及疑惑姓高的怎么改性了,就听他忧心忡忡地说:“境佳,出事了。”
韩境佳:大早上发什么疯啊?莫名其妙!
这句话有头无尾的,韩境佳好半天才将其消化了,闭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我一起床就给杨照予和周道打电话,关机……”高致远语速很平,平得吓人,吓得韩境佳困意全无,“杨家和周家也问过了,都说没回去。虽然杨照予一直不着调,但是周道不会这样的,他回来了一定会联系我们的。我怕他们……”
韩境佳打断他的猜测:“不可能!”
韩境佳想,能出什么事啊!那两个都是成年人了,身强体壮,心理素质过硬,再说上山的路大家也都走过一回,山路并不崎岖难走,也就是说——他们想出事,也没人给这个机会啊!
韩境佳说完,费力地咳嗽起来,高致远递过水杯和药片,“先吃药。”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感冒?
韩境佳烦躁地推开他的手,“不吃。”
高致远也不强求,随手把杯子搁在桌上。
韩境佳看着那杯水,几乎想不起来上一次生病是何年何月了。
韩境佳年幼的时候,身体其实比大多数小孩弱,常生病,感冒发烧说来就来。他母亲张显婷也因此三天两头往临近的诊所跑。小诊所里只有一位女医生和几个年轻护士,女医生四五十岁年纪,金发碧眼,个子高大,但却非常温柔,待韩境佳母子极好。
张显婷心情好的时候,会买一大堆花籽,种在盆里,等长出幼苗,就把它们送给房东一家、邻居和小诊所的员工们。或者在她既有钱又心情愉快的时候,会跑到唐人街,托人从国内带特产,分装到一次性餐盒里,送给那些对她友好的人。
韩境佳始终相信,他妈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讨人喜欢。又漂亮又懂事的女孩儿,上门示好的追求者说不定能绕紫荆城三圈。
可这个宠儿最终变成了一个疯女人。
几年后,张显婷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好几次把安眠药当作感冒药喂给儿子吃。有一回韩境佳高烧不退,张显婷火烧火燎的,往儿子嘴里塞了一把药片,当晚,韩境佳就被送进了医院,洗胃。他当时年纪太小,胃管伸进胃里,搅和得他半个月都不肯吃饭。
幸运的是,经过此次惊吓,张显婷竟然奇迹般的好转,变回了原来那个正常的母亲。她本来在“一个人去死”和“带着儿子一起去死”之间徘徊,受了刺激,居然凭空冒出第三条道来——陪着儿子生活下去。而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小男孩,从此变得讳疾忌医。后来韩境佳生了病,从来不找母亲,并且死也不去医院。拖着拖着,病自己就好了。久而久之,他长大了一些,也不再生病了。
如今,他终于长成了一个男子汉,不再惧怕病痛,也能欣然接受吃药,可张显婷已经不在了。
他的母亲,已经离开他五年了。
昨天晚上,韩境佳忽然打了个喷嚏,高致远劝他吃药,他不以为意,钻进被子里玩游戏。玩累了,就睡了。
事实证明,感冒就是感冒,病了就是病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思念他。
韩境佳伸手抓过药片扔进嘴里,然后就着温水吃。他好多年不当药罐子,几乎咽不下药片,灌了好几口水才吞下去。韩境佳把空杯子放回原处,掀开毯子找手机,毯子将水杯撂倒了。
在清脆的碎裂声中,两人互不知晓地怔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忽视这个小插曲。
“您老人家小心一点儿成吗?一早上摔了俩物件儿,我看你早晚把家败光!”高致远说,“我还得给你收拾!”
韩境佳这才想起他的宝贝手机去了哪,他从沙发底下掏出手机,拂了拂灰尘,连上充电线,问道:“给李老头打过电话吗?他怎么说?”
李老头是昨日带韩境佳一行进山烧蘑菇的猎人。
“韩、境、佳。”高致远担忧的看着他,提醒道:“老李明天才回去。”
韩境佳愣了一下,心里重复着“关心则乱”四字,爬起来找齐四散的衣裳,边穿边说:“叫辆车来,咱们去看看……对了,这事先别告诉林知安和陈清许。”
“……清许已经知道了。还没联系过知安,她应该暂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