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2）
青虹阁除却景色契阔，纵览云梦浩瀚水势之外，还有一道格外靓丽的“风景”。
——此地游人络绎不绝，大多喜好在览胜之余添个好彩头，因此这里算卦一类的生意格外吃香。
沿湖十里画舫，搭着花台唱着戏，笙歌悠扬，街边随处可见算命的方士，看相、测字、解梦，应有尽有。
“你非要来这里，不是为了算命吧？”镜渊迟疑道。
莫如悔再次戴上了面纱，由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缘故，目光流转时显得格外潋滟。
他侧目斜了镜渊一眼，“装神弄鬼的事你信？”
镜渊摇了摇头。
“你都不信为何会以为我信？”莫如悔嘴角一扬，是个极其讽刺的微笑，“我这种人信命不可笑吗？”
镜渊微微皱了下眉。
他本能抵触这个形容，但他突然意识到莫如悔确实不同于普通名门弟子，他是真的冷酷无情杀孽无数——于是反驳的话就一下卡在了喉中。
镜渊认真看了莫如悔半晌：“你很好……不要这么讲。”
莫如悔垂下眼皮，没有任何回应。
玉钗碎了，他随性披散着长发，丝丝缕缕从耳鬓垂落。镜渊实在没忍住拨弄了几下，掬成一把抄在手中，沁沁的凉。
莫如悔相当厌恶别人碰他头发，但这个人是镜渊明显可以法外开恩——毕竟他连一大早被镜渊压着头发起不来身，也没说过什么。
镜渊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道：“我才知道你会变声的法门，还挺像那么回事。你之前怎么不说？”
“你不是很享受我在人前说不了话，只能听你一人胡说？”莫如悔戏谑道，“是谁逮着店小二都能主动叨一遍你媳妇失语？”
镜渊：“……”
莫如悔微笑起来，也不见掐着嗓子，又是那种细软温柔的女腔：“妾身若贸然开口，岂不是拆了夫君的台。”说着故意拎起面纱一角，露出他挑衅的笑。
“……”镜渊抹了把脸，强压下眼底的波澜——这人专伺暗杀出身，炉火纯青背后，不知有多少死在牡丹花下的鬼，让他每每想起总是如鲠在喉。
“这么多年没说，本事倒也没丢。”莫如悔颇有些感慨，扭头便问，“你喜欢么？”
镜渊一把拍落他的面纱，不知从哪摸出条绸带，伏伏贴贴系好他的长发，“不喜欢，你别这么讲话，我寒毛都立起来了。”
莫如悔轻声一笑。
已经够惹眼了，再说话不知又勾得谁魂牵梦绕，镜渊心道。
如今他是真后悔了，通常哪有这么高的女人？任谁见了都要瞥上一眼——他真恨不得扛起人往马车一塞，快马加鞭载回去！
一眼也不给人看。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前方忽然一阵骚乱。
一个两鬓斑白留着一撮长髯的老头高声嚷着：“别打我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再打要散了！”一边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他像泥鳅似的在人潮里钻来钻去，一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挂着“仙人指路”的旗杆，身后一群拿着棍棒的壮汉紧追不舍。
“在那儿！别让老贼跑了！”为首之人一声暴喝，朝他逃窜的方向一指，众人蜂拥而上，一路围追堵截。
“一群人打个老人家，多大仇多大怨。”镜渊不禁皱了皱眉。
“江湖骗子，收收你那点怜悯心。”莫如悔淡淡一瞥，顺口嘲道，“一跟你出来总遇各种事儿，你是不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特意拜过菩萨？”
“……”镜渊顿时语塞。
他扭头看着那边，就见老头跑了半天终于还是被堵在了街角，晃着旗杆大喊：“你们不能这样！天机不可泄露，我看你家老爷心诚才告知一二！应验了怎么能怪我？！”
“你这老不死，嘴这么晦气还方我爹！打！给我往死里打！”为首的中年男子从家丁手里抢过棍子，劈头盖脸就往他身上砸。
“啊啊啊！”老头夸张的惨叫起来，一点仙风道骨都看不出来了，“疼疼疼疼别打了！我是胡说八道啊，当不得真！饶命啊！”
“不是号称未卜先知么？！怎么没算出来你今天要挨揍！你倒是算算自己还能活多久啊！”男子越打越来气，下手越来越狠。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哎呦！”老头缩成一团抱着脑袋，眼睛四处乱溜，扯起嗓子嚎得中气十足，见他们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喊的话瞬间变了味儿：“你们别打了！我可告诉你们，打了我肯定会倒霉！今天我可是要遇贵人——”
——镜渊刚要走过去的脚步蓦然一停，迟疑间跟他看了个对眼。
那老头倏然眼睛一亮，猛地一发力，不知哪来的劲儿竟挣脱了束缚，手脚并用地向镜渊爬去。
“……”莫如悔微妙地挑了下眉梢，往后退了几步。
老头明显把镜渊当成了救星，哭爹喊娘地一扑：“少侠救命啊！”
镜渊不着痕迹地躲了开来，朝他身后那伙人一抱拳：“我听诸位也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何必下手这么狠。”
“小子不要多事！”中年男子拎着棍子步上前来，“这老不死在这儿坑蒙拐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来算命不是图个吉利！他不讨喜也罢了，净说些晦气话！”
“我何时坑蒙拐骗了！你爹真的是寿数到了，不是我方他！”老头躲在镜渊身后登时有了底气，振振有词道：“我也是好心提醒他早日作准备，省的大限到了撒手人寰，家里一团乱麻啊……”
中年男子怒火中烧，拨开镜渊就要去抓他，愤骂道：“有谁算命叫人早回家准备后事的！我爹刚过完七十大寿，生生被你这妖人咒死了！”
老头年纪虽大，身手倒灵活得像只灵猿，被打了半天也不见一瘸一拐，竟拿镜渊当挡箭牌跟人兜起了圈子。
镜渊听了半天总算搞懂了来龙去脉——这老头算命向来不招人待见，偏偏他乌鸦嘴，总是一语成谶。
这家老爷子要巧不巧在这儿算了个命，结果算出个命犯太岁不测之灾，老爷子郁郁寡欢，回去没几天就突发恶疾暴毙了。
这下家属可是不干了。
“我今天定要为民除害！省得你这丧门星到处害人！”男子抄起棒子直接往他身上砸。
“我是真的算得准，你为什么就不信！”老头怪叫着缩脖儿躲过一棒，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哭丧着一张脸：“我要真有本事咒人，岂容得你来打我！我看你也印堂发黑，要大祸临头了！”
这话一出，围在旁边的仆役都不干了，七手八脚凑上来就要打他。
镜渊无奈一把抓住老头，同时攥住了挥舞而来的棒子：“若他当真神算，怎能全怪他卦象不祥？虽然不中听，总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
“你怎知他是真算得准，还是胡说八道给人找晦气！？”中年男子想把棒子抽出来，满头大汗使了半天劲儿也纹丝不动，不悦道：“那你要如何？”
“只要他能证明自己真有本事，你们打也打了，就此作罢如何？难不成真要他偿命？”镜渊平淡道。
那老头似乎意会到了什么，当即倒在地上抱起腿“哎哟哎哟”的哀嚎起来，这嗓子当真“婉转”的绕梁三日，在场连镜渊都忍不住想捂耳朵。
“够了！”中年男子实在受不了了，一声怒喝，不耐地一挥手，“……就依你！”
老头立刻老老实实闭上嘴，抖抖土翻身盘腿坐起，捋了捋白胡子：“那你想算个啥让我证明一下？可事先说好啊，我只会解梦看相，算出来的事儿要是不吉利，我也没办法！”
男子顿时犹豫起来，老头哼了一声嘀咕道：“这不还是忌讳么！你要不信你怕什么？”
镜渊笑了笑伸出手去：“那就劳烦给我算算吧。”
老头并没有立刻去看他的手相，而是直视镜渊的双眼，问：“少侠想算什么？”
“一般人找你都算什么？”镜渊摊开手掌问。
老头极快地瞟了中年男子一眼，神情略复杂：“子嗣。”
镜渊稍许怔了下，失笑道：“这个不用算——那就算下姻缘吧。”
“都成亲了你还算姻缘？”老头歪着脑袋一乐，朝莫如悔的方向努了努嘴，“不怕你媳妇揍你？”
不远处莫如悔一脸冷淡，侧肩靠着石壁。
“这么明显？看出来的还是算出来的？”镜渊俊脸微红，朝他讪讪一笑。
老头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满脸写着这还用算。
中年男子把棍子往地上一跺，拧起眉头：“真有本事就算点实打实的，你来算算我有几个娃！甭说什么‘本命有三，一个在树上挂着’忽悠人！”
“你倒挺清楚算命的套路。”老头嘿嘿一笑，眯起了眼：“不用看你手相我都知道，你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
男子不屑的一哼，语气中带着一丝果不其然的嘲弄：“也不过如此，你以前调查过吧？该知道的倒是都知道。”
老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脸上是一种讥诮而略带同情的神色。
“我确实说的是你家实情……但你命中无子，按说是不可能有子嗣的。”老头缓缓道，“你的孩子——嗯？”
老头故意话头一顿，颇为耐人寻味地抬起下巴看着他。
男子真愣了，过了半晌才道：“我孩子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
“你爹来算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非要我说出来？”老头晃着脑袋，模棱两可道，“你真以为儿子是儿子，闺女是闺女？”
男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你什么意思！”
老头笑着看他：“总之你家香火未断——我再说就不合适了。”
男子拧起眉头若有所思，片刻脸色大变！狠狠把棒子一摔，乌泱泱领着一众人匆匆走了！
镜渊光顾着跟他媳妇眉来眼去，回头一看那伙人走得利索，怔道：“就这么走了？”
老头挤了挤眼睛往他身边凑，一副分享秘辛的姿态：“他孩子不是亲生的，也不是过继的，你猜怎么着？”
见镜渊明显没有追问的兴趣，他自顾自道：“他家老子能耐，这么大年纪给他添了幺弟，可惜本该是儿子的……毕竟家丑不可外——”
“你真是算出来的？”镜渊打断了他。
老头反问道：“难道你本来不信？”
镜渊笑了笑，也没多解释到底信与不信，随意拱了下手：“既已无事，在下告辞。”
老头情急之下去抓他的袖口，被镜渊轻巧躲开。
他也不以为意，两手顺势往袖里一揣：“少侠莫急！咱算命的讲究多，你帮了我我自该答谢，你真没什么想算的吗？”
镜渊本想推脱一番直接离开，脑子一转念起个事，便道：“近来我确实会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老先生可能解？”
“你梦到了什么？”老头问。
镜渊道：“我梦到一条金色巨蛇缠……”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莫如悔身如鬼魅，上一刻还抱臂倚墙，下一刻已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一把拽开了他。
“问这做什么。”莫如悔不轻不重攥着他的手。
不等镜渊开口，他冷冷转向那老头：“故弄玄虚——滚！”
莫如悔言辞刻薄，在人前却一贯自持，极少通过字眼直接彰显他的不耐——镜渊瞬间意识到他不愿意他询问此事，甚至发自内心抵触。
“莫非夫人怕我解梦？”老头笑得意味深长，一声夫人念得阴阳怪气，“梦到蛇可是好事，蛇绕身者生贵子，没准是个生儿子的胎梦。”
“……”镜渊实在控制不住嘴角一扯。
莫如悔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浓密的眼睫下目光流转，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杀意勃然而起。
“梦有什么可解的？”他冷笑一声，“不如来算一算我的命数。”
“如悔！”镜渊蓦然打了个激灵，情急之下叫破了他名字。
老头暗自一掐指，猛然怔住，拨浪鼓似的摇起了脑袋：“不算不算，你骨相带煞杀业太重……”
“算出了什么尽管直言。” 莫如悔嘲道。
镜渊心头陡然一紧，正待拉他离开，老头一闪身挡在了两人面前，两眼直直看向莫如悔，肃容道：“——夫人命带七煞又犯了孤辰，只怕岁末将有大劫……”
镜渊眉心狠狠一跳，油然生出一种异样的不详，本能使然晴岚“锵”一声从鞘中探出刀身，被莫如悔按着刀柄往回一推。
“我有大劫？”莫如悔轻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