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1 / 2)
暮春三月,杂草疯长,群莺乱飞。赵水水重生而今,疑绪像杂草一样疯长,不安潜藏在心里让她分不出现实。像是误入的一轮深梦,梦里是时光缱绻,是百转流年,是宁静悠远的人间一角。一切美好得如云如水。可水流云去,她害怕只留下仓皇的自己。
若是突然醒来便只剩下了绝望。因为这个梦太过美好,美好得她甘之如饴,美好得再舍不得离开。这是她最好的时候。唯有这个时候,希望还在,未来还握在自己手中。
赵水水忽然想到自己为何千方百计地想见到赵景行。不是因为倾诉,不是因为思念,只是因为那个不堪回首的一世里,他成了她一辈子不敢想的殇。红尘漫漫,她最亏欠的便是他。
而今,他就站在眼前,只一句,便如溪声入梦,让她霎时清醒。
这不是梦。怎么能是梦呢?这是活生生的,还与她不熟的赵景行,不会为她牺牲,不会处处为她着想,哪怕见个面他都懒得伺候。
赵水水在重生回来第一次遇到赵景行的时候,突然哭了。哭得风致楚楚,哭得瘦怯怯,让人觉得伶仃又可怜。像是遥遥伫立在雨里的秋海棠,惹人怜惜。
“莫要委屈,哥哥在。”赵景行悄然走过来,将帕子递在她手里,然后猛地缩回了手,下意识将手藏在袖子里不断摩挲。
“赵景行你个混蛋。”赵水水呜咽着,拿着帕子擦了把自己的脸。
“行,我混蛋。”赵景行认真点点头,叹了口气,望着天的眼里多了丝挣扎。杵在原地,只觉得心里软了一块,酸酸的,麻麻的,憋闷得他只想把赵水水搂在怀里让她好好哭一场。
为何这般折磨自己呢?连见她都不能。明明只想护着她,让她再不受欺负。
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是有心无力。甚至见着都只能远远避开她。
“赵水水你为何忽然要找我?”赵景行终是深吸口气望着她,面色不变,许是因为天黑,神情显得些许的冷漠。
赵水水一愣,突然止了哭,便这么干巴巴地回望着他。默了良久,忽然深吸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又冷静。“便是无事就不能找你了?”
“自然能。”
“那就好。”赵水水沉静点头。头上的累丝金蝴蝶随着动作颤啊颤,连带着赵景行都心里凛凛。
其实又有什么好说的?
哪怕赵景行一时冲动跑来见赵水水。哪怕赵水水如愿以偿,在赵景行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也终是代表不了什么。理智回笼,那所有的风花雪月都像是无端创造出来的梦幻泡影。他们之间而今有的不过是点点隐秘的想望。哪怕就是这么点想望,他们还一个毫不自知,一个自知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赵景行走的时候,月亮跟他来的时候一样浑圆又苍茫。赵水水久久望着他走向黑暗里的背影,歪着头,温软一笑。
山不就来我就去。哪怕现在代表不了什么也不代表着日后赵景行还会这般拒她于千里之外,连着对他好的机会都不给她一个。
赵水水堂而皇之进风清院好像也没人敢说什么。
主人尤其不好说。那天晚上出于客气,主人可是明明白白地应承了话的。
"便是无事就不能找你?"。“自然能。”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赵水水真的一步步有理有据,一点亏都不会吃。
“若是无聊,不若出门去找找各家的小姐打发时间,哪里有总来我这儿的道理?”赵景行回来的时候又看到赖在自己桌案上练字的赵水水终于皱了眉头。
主人不好说,可不代表主人不嫌弃。这丫头怎么来自己这儿如此轻车熟路的。他们又不熟。
“宁江王府还有我不能呆的地方了?”赵水水见她进来,眼睛一亮,旋即低头,继续临不知道她从哪儿翻出来的行书帖子。
她簪花小楷倒是写的挺好的。行书却是没怎么写过。上辈子做了承德皇后,后宫孤寂,倒是胡乱练了几年,造诣是没有的,要说形神的话,倒也勉强看得出点似是而非的味儿来。
“没有你不能呆的地方,怎不见你去云淡院看看?”赵景行看她一眼,略戏谑道。
“那孩子跟个小萝卜头一样有什么好玩的。”赵水水撇撇嘴,颇有些不认同。
云淡院是金贵的院子。那孩子自打脱了罪后被嬷嬷带着问候了她一次,赵水水便再也没见过他。
听说宁江王替他请回了个严厉先生给他讲学。日□□得他厉害。连玩的时间都没有。
“是不好玩还是不敢去?”赵景行不知什么时候立在她身后,看着少女纤纤玉指在纸上挥毫弄墨。少女今儿穿了件水绿色的褙子,肌似羊脂,脸若桃花,秋波湛湛峨眉秀,捏着毛笔的时候做的端正,更显得身姿纤秀。不得不承认,这副花架子看着倒是赏心悦目的,只是写出来的字就有些不忍直视了。
“这有什么不敢去的?”赵水水被他问的手一顿,笔下连笔便生生断了。一滴墨晕在纸上,立时毁了一整张纸。
嗔怒地望了眼赵景行,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里像是含了烟,溶在了一汪碧波湖水里,好似一吹,便碧水濯濯。
“祈宁,你到底想干什么?”赵景行深深凝望着她。单薄的唇紧紧抿着,那高挺的鼻梁,刀锋般的眉毛一起组成了一张不言苟笑的瘦峻清冷的脸。
和记忆里的那张脸相同却不相似。神情再没了那般温柔缱绻,多了一份捉摸不定的试探。
“我不想干什么?我素来不怎么喜欢他你忘了?平日不都是他来黏我?”赵水水垂下眼眸,放下了笔,不紧不慢道。
“可你救了他。”
“复仇者不折谟干。虽有忮心,不怨飘瓦。”赵水水睫毛一颤,阳光下像是扑簌的两只黑色蝴蝶。“我不怎么喜欢他可也还是他姐姐。害我的人不是他,又怎么会给他欲加之罪?”
她不过是避嫌罢了。宁江王妃觉得她替金贵说话不过是迫不得已。她自然不能和那孩子亲昵。谁会愿意和一个害了她的人继续玩呢?
只那孩子日后莫要和她生隙,便是万幸了。
“那我呢?祈宁?”赵景行灼灼地看着她。立在窗口,声音低沉道。“你又为何这般对我?”有必要吗?这般刻意讨好,特意亲昵。
他从没想过,她会这般闯入他的世界。执拗又倔强。突然造访,让他猝不及防。慌乱里,又是惊喜又是害怕。
午后时光静寂,书房里安神香从角落的兽形香炉里轻吐出缓缓上升的烟。窗外的海棠花落得轻盈,偶有些许越过窗柩,俏皮地吹了进来,在黑白分明的单调纸上落下一抹鲜活的红。
“倘有一日,世人贱我,怨我,厌弃我,亲手将我推入深渊,你会怎么对我?”赵水水缓缓道,挺直着脊背,仰起头来,那张灼灼如春花的脸上给赵景行递了个笃定的笑容。
既然他试探,她便敞开心扉好了。刹那芳华流水去,落尽繁荣冷瑟天。人生堪了了,她不想再留有遗憾。
“哥哥不必回答我。”赵水水伶伶道,眼里似有银星闪闪。“您只需要知道祈宁而今所做一切,不过只是因为您心底的那个或许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答案。”
“你不会被人推下深渊。你是宁江王府最尊贵的嫡女。”赵景行认真道。
“那,谁说的准呢?”赵水水幽幽道。
她对赵景行的一切,不过是对他此前种种的补偿。她是山巅孤寒的雪,赵景行便是那承载着她的高山。苍山负雪,所经的是历久的积淀。
“我说的准。”赵景行轻轻道。“这世间,唯有你,只有你。”
是我内心割舍不下的尘缘。
“什么?”赵水水眨眨眼,无辜单纯地看着赵景行,等着他将话说完。
“没什么。”赵景行却是生生别开了脸。轻哼一声,阳光下,斑驳的阳光照得他眉目隽秀。“你的字真丑。”
…………
这句倒是听到了。赵水水看了眼自己临的杂乱无章的帖,心想是挺丑的。然后眼睛瞪圆,玉手排在桌子上,咬着贝齿,强自嘴硬道。“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