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持门户(1 / 2)
9.
一时饭毕,撤去残席,锦林被宫女服侍着盥手漱口,紫宸殿的宫人重又奉上茶来。锦林估摸着自己再坐一刻吃了茶就可以走了,不免松了一口气。
不料本已沉默了一会功夫的皇帝偏偏重又接上了方才的话。“舅母近日时常进宫,今日还留在母亲宫里,大约是想为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谋个官吧?”
锦林一愣,约略摸透了她哥哥的风格,果然是十几岁就在边疆征战的武人,做事风格带着鲜明的军中痕迹,杀伐明快,人也果决。就因为他这样单刀直入,她根本没有时间想到一个更好的答案,只能说实话。“舅母是提过。”
说完她就出了层汗,如果她哥哥接着问舅母所求是何官职,她就不知道是回还是不回了。回与不回的结果恐怕都有可能导致母子翻脸,一步踏错就是所有人的万劫不复。
不想穆景洪突然说道,“南朝旧族,总爱编排我们北人一些话。有些听着不顺耳,有些听着却也有那么一些道理。”
锦林微微蹙眉,抬起头来好奇地望过去,“陛下觉得哪句有些道理?”
“有人嘲讽我们北人风俗,说我们……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穆景洪说道。
锦林惊讶了一下,突然笑道,“那南朝旧族家中的妇人是何样子?”
“大约是知书达理,紧守门户吧。”穆景洪道。
“也不坐好马车,也不穿好衣裳?”锦林笑道,“那可烦死了。”
她牢牢地抓住了最无关紧要的两点,说的既明白又糊涂。
穆景洪瞪了她一眼,“我听说你那车马极是豪华,衣裙也常曳地三尺。”
锦林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笑道,“那是因为陛下爱我,我自然可以如此。我父亲和兄长都是皇帝,难道我还能穿着朴素?我这样子,正是本色,是真君子。”
穆景洪没说出话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她心里打起鼓来,面上却很是禁得住打量。
“说的好。”穆景洪突然道,“朕再赏你锦锻三十匹,飞龙苑骏马六匹。”
锦林一咬牙,起身谢了恩,受了赏赐。
穆景洪没有其他表示,赏赐也是真的赏赐。她重又回席坐下,克制住心跳,心头却渐渐焦虑起来。听皇帝的意思,怎么也不像要接受太后条件的意思。太后已经先提出来了,虽然才认识一天,可是除非她瞎才会感觉不到太后的老辣和跋扈。
没人能同时向两侧宣战,等着腹背受敌。她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袖子,烦恼于自己猜不出这局棋。指甲隔着薄薄的袖子戳进了她的手心,她猛然清醒过来,哎,她到底在烦什么?元和公主是大周宫廷走马飞鹰的第一顽主,不是吗?哪怕他妈拎出谁家的小崽子摁在皇位上,又与她何干?她还可以近距离看一场血淋淋的宫廷政变,不但毕业论文特别精彩,连第二篇小论文都出来了。他们再窝里斗,也不至于三年就搞垮一座威名远扬的赫赫帝国。三年以后她就回家了,成为学术会议的座上客,那才是她的人生不是吗?她为什么要关心一个连电都没有的种族?
可是她也听得见她心里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心口嘀嘀咕咕——你的种族也是从猴子森林里走出来的不是吗?一个连电都没有的种族已经写出了不朽的诗篇不是吗?
“至少,人家南朝旧族的女孩儿回娘家的时候,是要夫家送回来的。”她哥哥,大周的皇帝突然说道。
她大吃一惊,惊诧地抬起头看着皇帝。皇帝每次看着她跟她说话的时候,神色都有点嫌弃,但也……但也没怎么样不是吗?
她的样子一定让皇帝误会了什么,大周天子的脸色更加难看,“裴子显又死到哪里去了?他不知道应该陪你一起进宫给母亲请安吗?有人说他前几天还在平康坊里喝酒。裴靖德这个老东西,如此教子无方,亏他还做了太子太傅那么多年。”
皇帝这是……一脑门饥荒还分出精力关心她的婚后生活是否和谐?锦林呆愣了片刻,忽然又想到那如果真是她的丈夫,她一生的归宿,有个兄长家人为她如此恼火,她必定十分感念。即便是现在这种状况,她的心口也软了下去。
她抬起头,在皇帝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了混合了一丝恼怒和担忧的神色,他武士一般端坐在紫檀屏风前,两旁的灯烛照暖了巍巍宫城中的这一隅。她微微笑了出来,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反倒是安慰地望着皇帝。
穆景洪看她脸上那笑越发恼怒,眼看就要喷出什么话来,却又自己顿住了。像极了不慎将女儿给了不成样的烂货以后的老爹,既生气又没办法,一半的气还都是冲自己生的。锦林有些感兴趣地想他是生气不能真的简单地杀了驸马,还是在生气当初不曾在父皇面前阻止这门亲事?若是他连这件事情都不能原谅自己,那他这帝王人生真是必定充满了气恼。只不过,倒也真是个负责任的人,是活该他当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