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度我么（1 / 2）

对于凡尘的善男信女来说，今日是个大日子。

晨光熹微，青檀寺就来了四方宾客前来上香祈愿，多是为父母祈祷或者功名利禄而来，寺内处处檀香环绕，庭院正中的树枝刚好露出一个嫩芽尖，长明灯的灯座已经有些铜锈，正有弟子在那里细细擦拭，偶尔还需要为人引路到大殿。

常人总说，三跪九叩是拜佛正道，屏息前后都该带着一份虔诚，且不说佛祖能不能看到，但是该尽的凡人礼数，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而眼前，一位女子正带着名男童上香祈愿。

“信女王氏，一愿父母康健，二愿夫妻同心，三愿儿孙满堂。”话说完将手中的香放在额头正中间的位置，端端正正行了三道大礼。

而在天上，今日同样算是八方汇聚。

大殿之上腾云环绕，三五层微光之内，数百名弟子相依围坐，最中间的人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轻飘飘问一句，

“此名女子，可有什么善德缺行？”

身后的人在凡尘册上翻了几下很快回复，“此女子一生行善积德，算是大乘，但家中长辈多年前曾做过缺乏德行之事，还请老祖做个决断。”

鸿钧老祖看了一眼，悠悠然道，“自古德善便是大道，德也好，善也罢，总归是常事便好，既是父母缺乏德行，到底祸不及后民。”

弟子领命归去，女子头顶散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很快又消散不见。

鸿钧老祖招手示意，“元阳，过来。”

一名青衣弟子缓步走到面前，恭恭敬敬行叩拜礼。

满堂弟子皆已退下，只剩下这位名叫元阳的弟子专心致志敲打着眼前的木鱼，每次凡尘结束尘礼，都是由元阳来镇守上方的祈愿烛台，烛台永远不灭，用以让凡人的心愿在火烛中逐渐飞升，化成一滴滴白色灯油落于额间，个别罪大恶极的信徒，因为有其他人德行的相助，得以宽恕之后，还需要元阳原地坐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将这些罪孽轻化，原本暗黑的灯油继续燃烧，最终再化成白色灯油落于凡人额间。

有道是，我佛慈悲为怀，自然是不忍降大悲于人世，大概就是凡尘俗世所说的另外一种苦行僧。

元阳已经在祈愿烛台跪了整整十七天，这期间不吃不喝，也不用休息打盹，鸿钧老祖曾经说过，这样洗出来的罪孽才是人间大纯。

第十八天，上方所悬的暗黑灯油已经消失殆尽。

“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身前却有细小的声音在说话，元阳并未睁眼，语气平缓沉静，“何方妖孽？”

又传来一声，听上去颇有埋怨，“你敲了我那么久，怎的还不允许我抱怨一句？”

元阳低头看去，竟是眼前的木鱼在嗡嗡传出声音。

倒是不意外。

“万物皆有灵性，更何况贫僧自认潜心修行，不知怎么竟化出了你。”元阳低头一笑，将棒槌放置一边，又瞧着眼前，“是贫僧失礼。”

“你说错了，我可不是你化出来的，”眼前的木鱼似乎憋了很久，说话语速极快，“我是自己上来的，可跟你没什么关系，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元阳轻轻摇头负手要走，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我不过是一缕幽魂，就算上来又如何？到底还是看不见的。”

眼前的人脚步停下，转身问道，“你是何方生灵？”

“我本是青檀寺一寻常木鱼，只不过青檀寺高僧加持，万物皆有光可沾，就连那棵百年老杨树都落入了轮回道，”声音竟越来越低，“唯独我，九百年晨光里日日夜夜受人敲打，结果只落了个飘来飘去，竟无半点用处。”

元阳向后拜礼，“你已成魂，化形不过是早晚之事，又何必如此拘泥于一副肉身？常言道，有身无魂乃行尸走肉之辈，你既已受了百年洗礼，怎的还不懂这些道理？”

“我懂是懂得，可是人们每日在我面前来来回回，我自是渴望的，”话音紧促匆忙，落在大殿里还有些回音，“再说，早日成仙有何不好？”

元阳唇畔一抿，“施主说了这么多，弯子绕来绕去实在繁复，”眼神轻扫过去，刚好落在那只木鱼的侧边，像是有意在避开，慢悠悠语，“有话，不妨直说。”

木鱼好像抖动一下，随即又一动不动，声音颇有叹息，“果然聪慧，初次相见甚是有缘，既然如此，我也不同你兜圈子。”竟不想它从桌子上跳下来，整个木鱼向前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形跪在地上，碰面的动作极其轻微，生怕打扰大殿沉静。

“元阳大师，可否求您助我一臂之力？”

木鱼抬头的时候，元阳正在面前看着它，身后笼了一层佛光，不知是不是净化之后整个人的德行又升一层，青色僧衣微微飘起如风而至，转身离开的时候留了一句话，

“贫僧是出家之人，见不得谎。”

身后的木鱼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