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这时我醒来了,我的手不知不觉摸索着腰包,要搞个明白,可那块卵石已经不在,我知道卵石为何不在了,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当初进入我的世界时我是多么恐惧……
看见那姑娘跨过金闪闪的半透明屏障时,礼拜仪式正在我心中发出回响。她吓坏了。
……你的上帝在这儿……
恐怖!我看出来了,我不明白自已是怎么知道的。
我毕生就是在这所修道院的范围之内度过的。修道院墙壁宽阔,墙内一片安宁。修道院墙壁高高的,人世的纷扰永远无法越过它们。在高墙之内,我心满意足,安恬宁静,我的生活方式清明纯澈,绝不会把我引到外面去,我过得平静而又欢快。
我不记得自己曾到外面去过,我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也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假如他们死了的话,也没关系,因为对我而言,教会即是父母,其他的东西我什么都不需要。
我所知晓的强烈感情既少又简单:院长的高度虔诚;约翰修士对科学的热切,有时是狂热的求索;科奈克神父全神贯注的深思冥想;米凯利斯神父偶尔有之的神秘兮兮的狂喜。但恐怖是一种陌生的感情。像其他种种令心灵为之扰乱的感情一样,它无法通过屏障,跟有形物体一样无法通过。
……你必须在无知和怀疑的帷幔后面寻找我,因为我在那儿,一如在这儿,若你愿意看到……。当非来帝城不可时,偶尔也有个农奴来此。他们将这称作奴隶们的大教堂。我看到下面许多奴隶,根据他们主人的富有程度,或衣衫褴褛,或穿着考究,但全都戴着模样一致的金属颈圈:金的、银的、铁的……
那姑娘却显然是贵族。她骨骼匀称,容貌俊美。她身子笔挺地站着,苗条而又自尊。她的皮肤绝没有由于长日处在炽热的天空下而枯皱,或受到房间里死尘的缓慢毁伤;她的背绝没有由于掸拍老是往人身上沾的泥垢而弯曲。她衣着华丽。她的斗篷是用塑料丝和闪烁生光的金属线交织而成的;她的裙子现出她那修长的双腿的形状。
……除了能接受我和我给予人类的馈赠的人,谁也进不了那个为了教导你们而留下的地方……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一只手紧紧攥成个指关节都发白了的拳头,垂在身体一侧;另一只手紧按住前胸,仿佛要止息其颤抖。她回过头去透过屏障往外看。她僵凝住了,随着猛地吸入一口半压抑住的粗气,她的胸脯高涨起来。而后,她慢慢将气吐出。
……因为此地是惟有爱好安宁的人方能进入的圣地,此地冲突永远不准进入……
我将开关转向外屏幕。四个男人站在屏障外面,抬头望着通向大教堂进口、通向那张金色网的缓缓上升的台阶。他们穿着相同,可我认不出那是什么制服。在一个色彩纷呈的世界,他们所穿的服装是黑色的。他们并不是太空人协会的成员,因为太空人制服的黑色是用银色来衬的。他们既非贵族,也非商人或雇佣兵。
我抖颤起来。他们就像多云的天空上黑色的阴影,邪恶的阴影,不该有阴影之处的阴影。
我想起他们是什么来了。有一次一位来访的牧师说起过他们。科奈克神父发抖了,可我却热切地听着。
他们是不穿主人所发制服的雇佣兵。他们是用枪也用头脑干事的聪明人,肩负邪恶的秘密使命,悄无声息地在这个和其他天体的城市里穿行。他们是致命的,就像蛇,他们像蛇一样享有特权。没人触碰他们,由于害怕他们的毒牙。
我看到了其他一些情况:在他们腋下隐约鼓起的枪,他们那漫不经心的,几乎是懒洋洋的冷漠表情。他们对生命就像那位牧师所说的那样冷漠;他们杀人不眨眼,不把杀人当回事!
我看着一张比其他三人长的脸。那脸黑黝黝的,粗犷而又好笑;两只冷森森的黑眼睛被一个隆起的大鼻子分开,那鼻子怪模怪样的,但并不可笑。压根儿不可笑;它让人心惊胆战。
我又抖颤,将开关倒回到内景。
……生命是纷扰,生命是饥饿、痛苦、无休无止的争斗,生命是死亡——但死亡是生命……
那姑娘对礼拜仪式并不注意。她不理会展现在她面前的场景,不理会那些就像印在我心上一样印在她心上的话语。也许她是怀疑论者,贵族中怀疑论者大有人在,他们接受宗教的成果,同时又嘲笑它的种种信条,由于宗教在安抚人心方面教堂前部,朝三三两两默不作声的礼拜者所跪的那些硬条凳走去。她迟疑不决地停了步,又回过头去,透过屏障的金色帷幔,朝外面了无生气的街道上那几个漫不经心的守望者看了看。
他们无法进入,但她不面对他们和他们的意图就无法离开。现在她垂在两侧的手都紧攥着,一只比另一只稍大,她的双肩耷拉着。她的双手可能是冰冷的,我突然知道。我的手也冰冷,在金属护手里面。
……到我的牧师们手里来吧,我给了他们以我的名义显现奇迹的权力……
我清醒过来,怀着负罪感重新履行自己的职责。我又让自己神不守舍啦。对一名神父助理来说,偶尔在大教堂礼拜仪式上当班是一种特殊的荣誉,但要是这几次走神被察觉到的话,我的升级又可能要耽搁一年啦。我已经超过通常的一年年限了。我整了整盔帽,将双手重新伸进金属护手。
我身穿全套灰色粗布修道士服,头戴兜帽,脸笼在阴影中让人看不分明,走到下面昏暗的讲坛上。若那个形象是个幻觉,它的效果却是实在的,三维的。轻轻地、慢慢地,奇迹的主旋律开始了,由低渐高,响彻礼拜仪式的所余时间,最后成了一种雷鸣般的狂欢的挑战音调,并一下子变为轻柔的默默祝福。
起先,奇迹是仪式性的,沉闷的。我的像将双手拢成杯状。双手里面长出了一朵灿烂的红花。我将双手挪开,花就一动不动悬在空中。那花只是一个蓓蕾,但它开放并变大,它的色彩越来越明亮,闪闪发光,最后连花瓣的轮廓也在那片璀璨之中看不出来了。它成了一个太阳,黄澄澄的,而不是熟悉的白色,柔和地照耀着一群行星。行星围绕着它,在黑暗中旋转;当第三个天体飘游进视野,那太阳开始消隐。第三个天体涨起可爱的蓝绿色,直至其球状轮廓线融进一片平坦的牧草地,一片翠绿的安宁丰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