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动(六)(1 / 2)
尚寅怔怔地盯着尹彻那一脸无所谓的神情,那句“放肆”到底是没喊出来,僵硬地转向常宿时,竟看到了他眼中那一瞬的犹豫,随后便是阴沉沉地只看着尹彻,却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尚寅不禁震惊,朝廷内外皆知临旸入仕的尹氏一族直属君上,可从未有人想过堂堂君上居然能被尹家人压制成这个样子,威慑之语根本毫无用处,就是人家蹬着鼻子踩到脸上来了,也得任人踩着。
……他何止是震惊,从幼时起,他眼中的常宿就是高高在上、不会为任何人所牵制的储君和帝王,何尝想过如今竟被先帝钦赐的辅政大臣钳制得死死的,就连被明目张胆地威胁了,也丝毫不被允许释放一丝怒气。他的心瞬间感觉空荡荡的,看向他的眼神都呆滞了许多。
见他这般,尹彻偷偷瞥了常宿一眼,垂眸笑道:“皇上还是别在这里跟下官犟了,赶紧下旨成全长山王的一片忠心罢。”
尚寅猛地一颤,伸出的手不住地发抖:“你——”
难不成是尹家人想除去常宿身边可用的臂膀,故而要借着这个契机强迫他将自己除掉?
“荒唐。”虽然多有顾忌,良晌后,常宿终还是出声了,“兄弟阋墙,谋逆犯上,你便如此将皇家的颜面当成儿戏?”
尹彻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尚寅也很快明白,若是以兄弟之名直接相护,尹彻绝不会轻易放手,只有将整个皇室都搬出来,才能让之有所顾忌。
“那皇上想怎么做?”尹彻冷笑着耸了耸肩,“这令牌就是铁证,长山王一党蓄意谋反已成事实,下官只要在同僚间嗷一嗓子,所有人都会如今日这长山王一样,身着朝服跑到皇上跟前儿来死谏的,以死来恳请皇上赐死长山王,还能轻易让你放了他不成?”
常宿反复握了握拳,阖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道:“尹彻,这小小令牌算不得铁证,有心陷害之人,无论怎样复杂之物都能仿得出来。”顿了顿又道:“令牌的图样也许是从朕这里泄露出去了也不一定,你怎么不想想根本是朕的身边出了心怀不轨之人,而是偏偏咬着尚寅不松口?”
尹彻面色不变:“皇上就是护弟,这番说辞也是太过牵强了些。”见常宿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似是突然想到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摇摇头后轻笑着退了一步,弓身作揖:“皇上,先帝只是让我们尹氏一族辅佐和守护您一个,其他人,即便是太后皇后,皇子亲王,也是不在尹家的保护之列的。相反地,便是这些、皇上您的至亲之人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我们尹家也有权力将其肃清。皇上您既为君,就不该太多在意所谓的伦理亲情,给人知道了您对兄弟如此包庇纵容,最终不满的,可会是天下人。”
想起南绪曾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宫中尹昭仪的性子和手段,尚寅恨极的同时更充斥了满心的赞叹,这尹家人一个一个地才是真正地藐视君上、欺凌天威,可事后又能仗着先帝的遗诏来阐释一番自己忠君为君的一片诚心,迫使人忽略他们对皇家人的大不敬,反而要赞扬一番他们敢于直谏的勇气。
他看得分明,常宿眼中的犹豫更是深了。他知道皇考一向最喜欢这位兄长,甚至利用四弟尚安在兄长登基前替他铲除了一批异己,什么都为他准备和铺垫好了,他们其余几人是根本得不到皇考的如此宠爱的。可他从不知道常宿同尹家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众人所想的那么和谐,甚至有针锋相对之势。可即便是有皇考的遗命,他这般至高无上的兄长,又真的能忍受区区臣子如此横行霸道么?
起初的震惊和恐惧渐渐变成了疑虑,尚寅微怔,或许兄长对于尹氏,根本是想——
不知他愣了多久,意识回到现实时已是被常宿握着手臂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有些浑浑噩噩的,再去看向尹彻时,那男人已是一副满心不爽却又憋着不说的神情。偏头看向常宿,只见兄长的面色也不是很好,但还是为让他安心一般、对他点了点头。
那一瞬他又有些头疼,怎么还会突然失去意识了?毫无神识的那段时间里,常宿与尹彻又说了些什么?
见他不说话,只用手揉着额角,尹彻挑了挑眉,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常宿抬手拦下,听他隐忍着道:“你先在此处待着,我送他出去。”
大概是想着,在长山王面前好歹给皇上一个面子,尹彻便不再说话,晃了晃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被常宿亲自带离西偏殿的路上,尚寅渐渐恢复了神志,抬眼见已到了大明殿正门口,偏头看了看他,狠狠咬了下唇,快行了几步离开他身边,转身便朝他单膝跪下,拱手道:“兄长,弟弟有错。”
他低着头,看不到也不知常宿沉暗的眸光中究竟有何意,只是感觉此时的自己十分难堪:“弟弟曾与群臣一起反对过兄长将昀州牧授予六弟的旨意,且一直觉得自己没错,如今想来却是大错特错。”
常宿神情不变,微微垂头看着他,唇角只是微动,声音却透露出几分奇怪:“何故?”
“愚弟一直以为六弟有与兄长争帝位之嫌,以为兄长只是觉得愧对于多年来在外吃苦的六弟才授予他要职,却是不知六弟本就死心踏地地追随兄长,兄长此番作为只是为了培育朝中只属于兄长的一批势力,而不是尹家人的势力。”他顿了顿又道,“今日的状况……请兄长宽恕弟弟的不察之罪,原谅弟弟现在才瞧出尹家人的犯上之心。兄长一直以来护着我们兄弟,就是希望朝政大权最终只会掌握在我们应家人手里,是弟弟一直不明白兄长的难处,还给兄长添麻烦,弟弟有罪。”
言罢郑重地叩首几次,额头便一直停在地板上不再抬起。常宿默默看了他良晌,神情中也不见有别的变化,不知是注意到什么而向一旁看了一眼,才对他道:“起来。”
尚寅舒了口气,缓缓起身,仍垂着眼不去看他。常宿低眸看了一眼被握在掌心的天眼石,边揉捏着珠子边道:“本是不想让你知道这种情况,只是你……太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