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深（三）（1 / 2）
不必说苏珝和云华，东池晓都瞬间暗了脸色，摇着扇子的手就那样停了，一双鹊眼阴沉沉地盯着她看。而她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一丝寒意，依旧笑着道：“虽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却有的是人津津乐道，想必三位也不会不知罢。”她顿一顿：“我就是奇怪，那与其他派一样是师徒相传的重霄阁已延续了几百年，为何偏偏被彤鹤榭的宣氏一族强占了凤凰总榭，自此变成了如归元谷一般只有直系才能接传的门派，这不是带头灭了江湖的规矩吗？”
归元谷本就是家族派系，只因越来越壮大，在江湖的地位越来越高，便也被分在了大门派里。其他的自然是不能与之相比的。
没人发出声音，班氏亦自顾自地道：“即便是要学归元谷建父业子承之制，这么多年来也只是被排不上名号的江湖小辈拿来当作闲谈笑料而已，那自诩正直公正的其余六派对此却不发任何反对之声，究竟是为何。”末了轻哂，看向东池晓认真道：“还望东公子为我解惑。”
之后便是沉寂，双方都一句话不说。东池晓再回神时，见班氏还是一副十分天真的模样，只觉得贸然前来本就是他们没理，又没有主动表明身份，怎能指望人家说话客气呢。只是现下再扯出笑来，自己都觉得十分难看了。
“某以为，权力只有真正交到自己人手里，才能稳定人心不是吗。”他合着眼，僵硬地摇了几下扇子，“而孰是自己人，一向是由血缘亲疏来定的。”
班氏不以为意：“妾想不通的是，明明已经安稳了数百年，却突然在那时摇摇欲坠，究竟是重霄阁内部本已脆弱不堪，故而长年累月下来才彻底崩坏，还是……外力所致？”
东池晓扯唇一笑：“自然是先长年累积了蠹虫，再由外力稍稍一击，轻易便垮了。”
“是吗。只是不知这蠹虫，究竟从何而生，从何时而生。”她阴阳怪气地，“是不是，在玲珑庄更名为双日昤昽、又被收作国派时，这蠹虫便已暗暗埋下了呢。”
东池晓幽幽地看她一眼，她依然微笑着，毫不在意那眼神。
“坊间公认的说法，是昤昽庄为维护皇朝的统治而不惜与中原武林作对，意图将其余六派全部纳入麾下，故而早便在重霄阁内埋下了暗线，只待阁主之位更迭之时一举夺了重霄阁的大权。这样一来，曾与玲珑庄并称江湖两大派的重霄阁，也会是只供皇朝差遣的国派了。
“所以当年，彤鹤榭榭主宣风才会抢先一步发动政变，登上阁主之位后改了重霄阁自古以来徒承师业的规矩，向整个江湖宣告，重霄阁就此姓宣，就如归元谷一般，要将基业一代一代地传到自己的子孙手中，而不是沦落为朝政纷争的工具。
“妾以为，其余门派自然是知晓其中恩怨，才以沉默作为支持，支持宣阁主的作为。左右宣氏一族都乃江湖人士，亦是直系相传的当权者，不会轻易被昤昽庄操控了去。”
苏珝低着头眸光不明，云华合着眼泰然自若仿佛没听见，只有东池晓依旧强笑着：“班姑娘言语之间，尽是对国派的深深不满啊。”
班氏垂眸低笑：“妾岂敢，数十年前的江湖恩怨如今粗略讲来，也不过是闲来话柄。”
东池晓冷哼了一声，甩着扇子敛眉盯着她：“方才班姑娘还不满一些江湖小辈将门派间的秘事当作茶余饭后的嘻笑言谈，怎地现下也毫不羞愧地嚼起了舌根？”
她抬了眸，却并未在意他已然变得森冷的目光，而是慢慢转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苏珝。云华微微蹙眉，一对鹿眼紧紧盯着她，环着剑的胳膊也紧了些。
察觉到她的凝视，苏珝也抬起头与她对视。只见她轻蔑地扯了唇角，语气讽刺道：“苏庄主当真可拥明月入怀。”
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云华已经迈步上前将他挡在身后，抽出长剑刺向那班氏。他下意识地呵斥：“住手！”剑身便停在半空，唯有剑尖搭在她颈侧，只消稍用力一挪便能将那头颅砍下来。
东池晓也慢了片刻才回神，与苏珝同时站起，面色复杂地看着还坐在竹椅上的班氏。
她略向后靠了靠，双手在剑刺过来的瞬间抓紧了两侧的扶手，见云华不再有其他动作才慢慢放松。纵然是在镇定地与云华对视，苍白的脸色和不断从额间淌落的汗水却是暴露了她的色厉内荏。她的唇都在微微抖着，眉蹙得很紧，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以致于没有吓得立刻哭出声来。
他从尚宇那里听说了她的年纪，十月份的生辰，现在还未满十七，到底是个小姑娘，哪里经得住这么一吓。
苏珝抽出腰间装纹奇异的折扇敲了下云华抬起来的手臂，见他依旧怒目凝视着班氏而不为所动，又使劲打了几下，才让他不情不愿地收手。
手虽收了，那一身凛冽的气息还是骇人的，见她还坐在远处惊魂未定地颤抖，他蹙眉，让云华站远一些。班氏不只是个小姑娘，还没有武功，怎么受得住他的压迫。
云华冷着脸后退几步，目光依旧紧紧抓着她。苏珝察觉到，挪动身体挡住他迫人的视线，见她害怕得不行却一声也出不了的样子，略有些怜悯。
他还是比较容易对弱者心软的，这模样就跟去年刚苏醒时的君慈一样，他当成女儿看，隐隐也会心疼。
于是也不觉她方才无状的言行有多招人恨了，他轻叹，声音亦温和了些：“姑娘既早已察觉在下的身份，又何必旁敲侧击地试探。”
东池晓却是有些纳闷，合起的扇子来回戳着脸：“你怎么知道的？”
许是缓应过来了，又听到他们开口，她猛地抬头，原是充斥着惊恐的眸子瞬间浮上了一层怒意，倏地起身，将椅子踢倒在身后，后退了几步大声道：“昤昽庄主苏珝，晨曦总亭聆风护法东池晓，是你们亲口将名字告诉我的，江湖人人都知晓的事，我怎么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