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牧站（1 / 2）
杂货店的小姑娘低头按着计算器，眼角时不时飘到眼前的男人身上。这人高高大大的，穿着也挺讲究，长款风衣领口露出质感很好的高领毛衣，再往上是一张英俊深邃的脸，却让人不觉得锋利，低头看人的样子反而儒雅柔和，气质很像某个香港演员。如果是在路上遇见，大概会是让人反复回味，忍不住偷拍下来给姐妹共赏的类型吧。
只是，好好一男的，也不知道喷的什么奇怪的香水……夹杂着一缕刚从厕所捞出来似的味道，硬生生把还没来得及心动的苗头给熏了回去。
“你们这儿有猫砂吗？”薛韬眼神在货架上漂移。
“啊？猫砂？”小姑娘很快反应过来，“我们就一杂货店，没有那些东西的。”
“那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卖吗？我急着用。”
他本就是出来丢猫……放归的，自然不可能还带着个屎盆子到处跑，把猫往笼子里一关就出来了，谁能想到路途崎岖迷离，七拐八拐，他的猫竟然晕车呢？小畜生上吐下泻把车里变成了纯天然生化毒气室，喷了半瓶香水都盖不住。他实在是怕它继续第二轮，想想还是买点猫砂先应付完今天，就当是断绝父子关系前最后的情谊吧。
“我们这小地方，估计都没有卖的吧……反正我是没见着的。”
薛韬绝望：“那……你们这边有养猫的么，它拉……上厕所怎么解决？”
小姑娘笑了：“讲究点的就网购猫砂，一般都是猫自己找块地就挖了埋了呀？”
……
他醍醐灌顶，终于冲破了养尊处优城里人的惯性思维。
可是，他养尊处优的城里猫会自己挖坑吗？！
最后薛韬买了堆清洁用品和一个塑料大盆，一脸痛心地走了。
民宿楼下自带一个小院子，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他带上口罩和手套，从角落里挖了一盆土，把后备箱里的一堆不明物体盖住，再用小铲子铲起来，就地埋在院子里，免费送给房东当肥料。剩下的半盆土给小崽子当猫砂盆，至于它用不用就听天由命了。
把猫笼和后备箱洗干净，再把自己洗干净，薛韬换上干净的衣服趴在床上，感觉整个人活像蜕了一层皮，眼皮越来越重，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滑入一片混沌。
“嗷呜~喵呜~哇哇呜~！”
突然一阵鬼哭狼嚎仿佛尖刀扎进心脏，薛韬全身一颤，猛然清醒，模模糊糊地看向声音源头，过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他喵的又吐了！
他又躺下摔进枕头里，内心毫无波澜地想：这猫不管是糖醋还是红烧肯定都一股膻味儿不会很好吃吧。
又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摸到枕头旁边的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民宿的房东，不抱希望地问了句：您好，您知道附近哪里有宠物医院吗？我的猫有点不舒服。
房东知道他带了猫，出发前他找了好几家民宿，这是唯一能接受带宠物的，本打算随便开到某个顺眼的地方就丢了它，但保险起见还是订了这里。
很快房东发来一段语音，是位中气十足的大妈：没有的，我们小地方没那么高级，你的猫严重不严重啊？这样吧附近有一个畜牧站，你带过去看能不能治，阿姨把地址发你哦！
……畜牧站？
他想象了一下鸡鸭遍地咯咯咯嘎嘎嘎，一头头二师兄挤在食槽前面扭动肥膘的画面，感觉自己身心更累了，他双手交叠在胸口，算了，这一切都是假的，等他睡醒了肯定一切都好了吧。
这次还没等他闭上眼，笼子里就传来猫咪刨土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几声“噗噗”，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发出绝唱。
他预感不祥，起身一看，一滩褐色的马赛克物质堂堂正正铺在泥土上，散发出熟悉的恶臭。
薛韬省下心里的八百字吐槽，虚弱地拎起小猫：“求求您了，好歹埋一下行吗？！”
小橘猫只象征性扑腾了两下就偃旗息鼓，似乎也已经累趴下了。
他心如死灰地又清理了一遍猫笼，垫上毛巾，把猫关进去，搬到后备箱，开车去找那个不知道有多少鸡鸭牛羊二师兄的操蛋畜牧站。
畜牧站离民宿不远，大约开了十分钟，就看到一排两层高的水泥平房，五颜六色的招牌上写着大字：XX饲料站，XX回收站，XX肥料批发中心，很快就找到了房东说的地方——陆家村畜牧站——没有开门。
“宝贝儿，这可就不怪爸爸了……”
小猫静如处子，一声也没搭理这位便宜爸爸。
薛韬叹了口气，又踩上油门，绕到畜牧站后面溜一圈，帮自己的便宜儿子做一番最后的挣扎。
畜牧站背后围着一片黑色的铁栏杆，里面是片水泥空地，雨水凝聚成不规则的水洼，反射着死气沉沉的天空，整栋房子安静得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更不像是有鸡鸭牛羊二师兄的样子。
他下车，靠近栏杆朝里面看了看，发现院子角落里还搭了个塑料雨棚，里面养了一笼白白胖胖的兔子。
也不知怎么的就戳到了他的点，想起小时候做的鸡兔同笼的数学题：
笼子里关了若干鸡和兔，已知共35个头，94只脚，请问鸡和兔各有几只？
正觉得好笑，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你谁，干嘛的？！”
薛韬站在原地定了定神，这才注意到兔棚最里面还蹲了个人，穿着和雨棚一个颜色的塑料连体衣，一不留神就很容易忽略。
那人站起来走出雨棚，身上穿着塑料连体衣，塑胶手套和雨靴上还沾着草料和泥土，有可能是刚刚在喂兔子时沾到的。帽子裹住他的头发，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两道剑眉让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精神，然而额头上一块淤青和暗红的疤，稀释了年轻人特有的光，不善的眼神更是徒增了一层阴郁的滤镜。
不良少年，也许是青年。
“问你呢，找谁？”
不良少年年纪轻轻的，说话做派已经有点大佬的气场了，丝毫没有服务意识。
薛韬咳了声，决定就病急乱投医吧，反正不是自己有病：“我猫病了，这里能治么？”
“猫在哪儿？”
“后备箱里。”
大佬目露凶光朝他身后看了两眼，指了指楼房的方向：“我去开门，从大门进来吧。”说完就转身走了。
……行吧。
薛韬去挪车，开到畜牧站大门，见卷帘门已经拉开了。他拎着猫笼往里走，内心忐忑，总觉得小猫崽去的不是医院，而是命运未知的屠宰场。
大佬已经换了身浅蓝色大褂，摘了口罩，薛韬这才看清他的样子，竟然是一张漂亮得有杀气的脸。略圆的娃娃脸中和了眉眼的压迫感，两篇薄薄的微笑唇，更给人一种柔软无辜的天真。用他女同事常用的黑话来概括，大概就是看眼睛是小狼狗，看脸又是小奶狗。
他的职业病忍不住开始脑补，大佬有一个从小就很喜欢的女孩子，却从没有表过白，总是装得很嫌弃人家，却会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小心翼翼地护着，雨伞习惯性地偏向女生的一边，遇到不良少年找麻烦会直接正面刚，额头上的伤，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大佬跟人干完架，心情不太好，连一个眼神也懒得分给他：“猫怎么了？”
薛韬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又把猫从笼子里抱出来，小猫又开始挣扎，呼噜呼噜直叫，爪子勾着铁笼一副宁死不屈的悲壮模样，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大佬看不下去了：“你别这么抱，抓它后颈。”
于是他一手提后颈，一手握住两只前爪，连拖带拉终于把猫扯出来放到桌上，薅了满手的软毛。
小猫对陌生人的气息十分敏感，饶是薛韬平时再怎么不受待见，这会儿也变成了它眼中的救命稻草，猛蹬后腿就往他衣服里躲。
讲真，薛韬还是第一次有了父慈子孝的感觉。
薛慈父心里呵呵，大义灭亲地把猫摘下来举到大佬跟前，问：“你看看它到底什么问题，要吃药还是打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