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九下(1 / 2)
严宇森这话反问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宋颂皱了皱眉, 也不想解释:“所以, 你是不打算去吗?”
严宇森都气笑了,牵到脸上的伤口, 微微发疼:“我为什么要去?”抬手指了指自己鼻梁上的纱布:“你是没看见吗?受伤的人是我,我为什么要去替一个撞伤我的人开脱?明明错在颜睿, 不是我!”
“可是,我们都知道,他并没有撞你,至少主观上, 他并不是恶意伤人,就凭这一点,他就不该被处罚记过。”
宋颂眼里的质疑和不认同,让严宇森微微失望。
他一直都觉得疗养院里, 那个沉静平和的女孩子和自己是一类人,却没想到, 她居然和学校里大部分女生都一样,不过和颜睿相处了一小段时间, 连自我都丢了。
忍不住凉讽出声:“宋颂,你才认识颜睿几天,就这么帮着他说话, 你敢说,要不是替你挡球的人是颜睿,你会这么执着想替一个人澄清?”他心里有些烦, 想着颜睿也不过如此,靠着一张脸以及几幅还拿得出手的画,受女生吹捧,恶劣到目中无人。
又凭什么被她喜欢?
“为什么不?”宋颂忽然抬头,反问得极为自然,严宇森都被她噎了一下。
“君子修德,立足天地,无愧神明。”她从小接受最良好的士族教育,言行举止,理当有名士的气度,“哪怕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被老师冤枉,我既然清楚地知道原委,当然会帮他解释,不管是谁。”
严宇森张了张唇,却在少女异样执着坚定的眼光里,说不出话来。
既然已经知道对方的态度,宋颂也不打算强求,扶着桌沿起身,小腹还在隐隐作痛,她叹口气:“那行,我自己去。”
先前在操场上,她有些晕血,还没怎么和体育老师好好解释,周围已经闹哄哄吵成了一团。她对严宇森印象不错,一直都觉得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却没想到他并不愿意出面替颜睿澄清。
“你去了也是白费力气!”
严宇森咬牙切齿地将她拦在身前。
他以为她留下来是关心自己,可她从始至终,心心念念只想着颜睿有多无辜!
现在球赛结束,七班下场,颜睿犯规退赛被罚,他们班已经稳拿第一,一切都是既定事实,她还想改什么?
宋颂犹疑地看了眼旁边的林相芜:“他为什么这么说?”
林相芜欲言又止,她当然知道严宇森话里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白费力气!”严宇森恨声道:“因为你再怎么解释,也没人会相信!所有人都会觉得错在颜睿,如果这要怪,你就得怪他自己,毕竟全校的老师都知道,撞我的这个学生,他目中无人,行事恶劣,最擅长的,也不过惹、是、生、非。”
一个字一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不甘心。
严宇森定定看着她的眸光里,流出一丝市侩的圆滑,嘲弄笑道:“哪怕我跟所有人澄清,也没有人会真的相信颜睿是无辜的——因为但凡是人,永远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宋颂花了半分钟才消化掉他的意思,和林相芜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也找到了劝退的答案。
林相芜对她摇了摇头,显然也是在让她别做无用功。
“如果真是这样——”她平静地望着一脸怒容的严宇森:“那我就更要去试试看了。”
严宇森:“你!”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时性格温软的宋颂,居然在这个时候这么固执,简直油盐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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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校医院到老师办公室需要穿过一个人工湖,湖岸边有几个篱笆凉亭,空有碧绿的垂髫在秋风里摇曳。
学校国庆放假,学生陆陆续续离校,诺大的校园已经没什么人迹。
她不确定颜睿这会儿会在哪里,体育馆人去楼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老师办公室里。
她走进教学楼,正犹豫该找谁问一问,忽地听见拐角走廊里一声低低的嗤笑。
“你是没看见他今天在篮球场上的脸色,真是,看颜睿那小子吃瘪,心里就是舒坦。”
“这人也太狂妄了,真以为你们学校没人能动得了他了?”
说话的声音流里流气,不像学生,反而像是学校外的人。
“谁说的?打了他们高二年级第一,老师心疼都来不及,这次绝对会给他点教训看看。”
拐角楼梯间里一阵哈哈大笑。
宋颂看不见里面说话的人,只听见那三个声音在轮流诋毁,其中有个声音尤其耳熟,她辨认了一会,竟猛然发现,居然是广播社的社长孙晔。
印象里的孙晔一直都是一副谦和的学长模样,到底是广播社的老人,虽然平时指导她们的不多,偶尔喜欢显摆架子,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恶感。
她不想再听下去,正准备离开,忽地听见有人问孙晔。
“嗳,我听人说,你表妹那件事情,真的被颜睿给搅黄了?”
宋颂脚下一顿,本能地心跳加速,那个一直不愿意去确定的猜测居然蠢蠢欲动地冒出来——
“是啊,要不是我中途被他给挡住了,稿子没递出去,不然哪有那新人的机会?”孙晔充满恶意地低声咒骂道:“反正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找茬想偏袒那个新人,还是单纯看我不痛快临时起意?鬼知道他怎么想的。”
“哎,那你表妹确实挺惨的,本来你们学校这种广播社的履历多少都是能贴金的吧?现在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花钱想别的办法?谁让彩彩读书成绩又不好。”
孙晔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可连贯成句时,宋颂耳边嗡嗡作响,却连理解都变得费力起来,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烧得慌,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似的。
楼道的角落里仍在肆无忌惮的嘲弄声越走越远。
她整个人有些脱力地靠在墙上,各种杂乱的画面纷至沓来。
广播社面试前,她在教室里,对着他踌躇满志,自信地夸下海口。
之后的图书馆里,她有意无意的挑衅,自以为是的骄傲,不过是想告诉颜睿别小看她。
可从始至终,她的自尊心,如同皇帝的新装,从未被他当面拆穿。
所有的片段都被逐一串联,最后定格在篮球场上,他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里。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猛地回头。
“还不回家啊?”李东手里提着瓶饮料,瞪大眼睛:“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宋颂整个脑袋涨得发痛:“你们知道颜睿在哪吗?”
李东和傅浩斌对视一眼:“你找他干嘛?”
两人不是还在闹矛盾么?
宋颂躲颜睿都来不及,怎么也不会主动去找他。
宋颂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颜睿打球的时候,明明没有撞人,不应该被记过,我想在处罚之前,找个机会和老师说清楚。”
李东似乎也对颜睿被罚这事很不爽,皱了皱眉,但旋即释然得很快:“其实这种都是小事啦,也都不一定记过,最多写个检讨挨一顿批,颜睿压根也不会放在心里头,哪怕真记过,也总能在毕业之前销掉的,学校就是吓唬人。”
宋颂:“但是颜睿他——”
“算啦算啦,反正绝对不会想你想得那么严重,”李东直接摆手剪断了她的话,“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冲你现在担心他的样子,都能完全正向抵充颜睿被记过的郁闷,他这会估计高兴都来不及。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当着宋颂的面说。
李东见宋颂低着头不说话,纤长的睫毛像不堪重负似地轻轻颤动,只当她是身体不舒服,正准备问她要不要帮她叫辆车,却忽然听她问:“那广播社也算了吗?”
李东微微一怔,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傅浩斌已经大喊一声:“卧槽!”
“谢天谢地,你终于知道了,我看你们俩吵架的时候都快憋死了!”傅浩斌难得有比李东反应快的时候:“阿睿他脑抽啊,就是不让我们跟你说,说你自尊心——”
好不容易思维连上线的李东利落地一巴掌拍上傅浩斌的后背,瞬间就把他后半句话给拍回了肚子里,看着宋颂挤着个很尴尬的笑:“别听他瞎说,根本没有的事。”
宋颂原本侥幸的心,像是一脚踩空了似的迷茫。
她再蠢,也不至于自欺欺人下去。
傅浩斌憋不下去了,干脆用胳膊肘把李东往旁边一捅,在对方痛得龇牙咧嘴的瞪眼警告里,倒豆子一样把话挑明:“其实小无给你带的那瓶药水,也是颜睿买的。”
心疼得要命,又怂。
怕自己逗你逗得过分,影响你发挥,所以只敢等你结束了再过来找你。
堂堂一中的扛把子,面对女生能怂成这样,说出去都没人信。
李东蛋疼地捂住脸,简直没眼看了:“怎么就你废话多?”
沉默被掠湖而过的秋风割碎。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告诉我颜睿在哪里,我去找他。”
宋颂抬头时,明亮的眼睛里,像是蕴着初雪时柔曦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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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办公室里。
从语文老师劝慰的语重心长,到体育老师阴阳怪气的陈词原委,再到政教主任的低嘲凉讽。
误解质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宋颂的手握在门柄上,忽地就想到严宇森说的那句话。
——因为但凡是人,永远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颜睿压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冷漠的声音甚至有些漫不经心:“随便你们,反正事情不是我做的,检讨我也懒得写,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颜睿,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什么态度?”少年的笑意甚至有点冷,“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态度吗?”
“你再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
“想打就打呗,我随便你。”
“你给我站住!”
颜睿也不管背后老师怎么吼的,径自拉开门的时候,恰好和门外的少女打了个照面,意外地撑圆了眼:“你怎么——”
话未说完,手腕却被细白的五指圈住。
宋颂的掌心很软,体感微微泛着一丝凉。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拉着自己重新走回到三个老师面前,看着她不着痕迹地将他挡在身后。
他垂下眼帘,能看见她扎起的马尾下,那一截细雪似的天鹅颈。
她比他还矮上十几公分,腰背却挺得笔直。
宋颂认真地对上体育老师的视线:“老师,刚才我在篮球场已经跟您说过原委了,但那个时候人多又杂,您可以没有听见。”
在场的三个老师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唯独语文老师认得她:“宋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旷的教师办公室里,秋风漏窗而入,吹得搁在桌上的教案书页胡乱翻飞,“哗哗”作响。
宋颂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细软清润,却字句坚定:“颜睿没有撞人,严宇森脸上的伤口也不是他弄伤的。”
“我当时就站在篮筐下,颜睿先过来卡位抢球的时候,严宇森正好跑过来,他被自己班上那个个子最高的男生不小心推了一下,恰巧就撞到了他抬起的肘弯上。颜睿压根就不是故意的,如果真要定义,那只能算是简单的球场犯规,不应该被上升到恶意伤人的处罚上。”
少女微凉柔腻的掌心仍旧牢牢拉着他,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这么瘦小纤弱的一个人,却……在保护他?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时候,居然有一人拉着他的手,跟他站在一起。
最意想不到,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个人。
颜睿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怒气冲冲的政教主任也愣了愣神:“那如果照你这么说,严宇森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这伤如果严格说起来,算是严宇森自己弄伤的。”
体育老师目瞪口呆:“等等,我都晕了,什么叫严宇森自己弄出来——”却在看清宋颂展平摊开的掌心里那团被纸巾包裹好的,带着血迹的碎镜片时,话音一滞。
“严宇森撞到颜睿的时候,磕掉了这颗金属垫,垫脚尖锐,所以才从下眼睑直划伤到鼻梁,他的伤口并不是因撞击导致的软骨挫伤,而是被锐物割伤的,如果你们不信,可以问一下校医陆清灵陆阿姨。”
宋颂脸色发白,强忍着小腹的坠痛,顿了顿,当着场内所有老师的面,认真道:“颜睿是无辜的,他这样顶多是犯规,根本不是恶意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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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纷在陆清灵的求证电话里解决。
拉着颜睿走出教师办公室的时候,宋颂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脱力的累。
少年那一截腕骨劲瘦有力,带着浓烈的燥热的温度灼烫着她的掌心。
她还没来得及松手,背后调笑的声音吊儿郎当的痞坏。
“宋颂,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英雄救美的样子,很帅啊?”
她没打算搭理他,径直往校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