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当今燕国圣上一手好丹青，尤爱仕女图，笔下美人青色直眉，美目媔只。陈王曾一面其笔墨，赞之，曰：“燕王，燕国之画圣也。”燕国圣上听说，自是喜笑颜开。
只是如今世道汩汩，别国纷争不断，燕国根基薄弱，怕是无力自保。而圣上仍下令，召燕国四方士人、优伶，于宫中与美姬行乐。
太子如虹求见，圣上不见。太子跪于梨园外，圣上身边红人中常侍曹品道传话。是时，圣上只醉于温柔乡，揽着明艳的齐昭仪，挥手道：“若太子想跪，便跪着吧。”
中常侍为难，却只抿着嘴退了下去，向太子回道：“太子殿下，圣上此时怕是无暇……”
话未尽，太子竟冲天哀号，身旁侍读欲拦，却被其一把推开。此情此景，当场人无不惴惴不安。
然太子刚烈，终是血谏，一说太子仰天嗟叹：“上苍仁慈，在天有灵，今日我身为皇太子，恐不能为我大燕尽力！”语罢，竟一头撞向梨园外墙壁。当时情景，惨不忍睹。
见此状，在场侍卫、太监、宫女皆为惊恐，曹品道连忙上前探其鼻息，起初，太子仍动，有气息，然此状况未久，还未将其扶起，太子便两眼一翻，竟无半点生气。是时，曹品道面容失色，两腿一软，跪趴于地，凭众人之力才从地上爬起站稳，四肢皆颤抖。旁人见此状，无人敢笑，只一个机灵的小宫人探出身惶恐道：“传……传太医令！”
太医令速速赶来，见到眼前此景，吓得腿脚一软，愣是让侍卫搀扶，见曹品道，更是吓得面容失色，哆哆嗦嗦探手为太子把脉，然无脉象，再探鼻息，只觉得天打雷劈。
“回……”这医令本就是一把年纪，此时嘴中干涩，话也说得模糊起来，只惊恐地头伏于地，怛然失色道：“太子气已断……太子薨了。”
听此话，曹品道面如死灰。此时，小宫人连忙扶曹品道起身，两人竟不顾先前皇令入梨园，路上竟无人能拦。方至，然圣上不胜酒力，已入睡。
齐昭仪贴身宫女明心掀帘，未见曹寺人，只见那些个侍卫，便不满责道：“谁给尔等胆子入的梨园，尔等不知圣上早已……”她这话未说完，见来人两鬓斑白，眼尾上挑，檀口生香，眉间朱砂一点，媚相一副，眼角细纹不显老态，反倒是艳夺明霞，又以金珰饰首，前插貂尾，吓得明心两腿哆嗦，脚一软，差点趴在地上，她两只胳膊勉强撑着身体，上身几乎贴在地上，跪无跪相，声音乱颤：“奴……奴婢……刚……”
殿内，一阵女声娇哼，愠怒不减：“来者何人，惹圣上与吾清梦。”语罢，一侍女掀起纱帘，再摇珠帘。
齐昭仪迟来，珠围翠绕，芙蓉面，柳叶眉，漆黑发，肌肉玉雪。由身边保林搀扶，轻移莲步，摇曳生姿。
曹品道行礼，一干侍卫行跪，其身后奴才下跪。
齐昭仪蹙眉，眉藏愠气，见来者，面色一变，可见其站着，只草草行礼，心中有气，却又不得不压下这头火儿，复又噙笑，娇声问：“生了何事？引得中常侍曹寺人来？尔不好好在梨园外守着，带着一个净身进来，莫不是又寻来了什么宝贝？哟，这净身模样倒是清秀，脸蛋儿白净的，倒是有几分中常侍当年的神采。”
齐昭仪此话一出，身旁保林嘴唇发抖，其后跪着的一干奴才皆是垂头，大气不敢出，而那早已吓破胆的宫女明心，自然恨不得将头藏在衣衫下。
纵是今日中常侍容颜渐衰，但当日盛宠，宫中人自是看得见的，再者后来人添言加语，说是今日极承皇恩的散骑常远思便是因像极了当年的中常侍，这才常伴君侧，更何况即便中常侍盛宠被别人所夺，但依旧在这位置上好好地坐着，受尚书事，谁又敢断定，来年其人会不会再加官。
齐昭仪位于良人时，便听身边侍女提及这曹品道，自其被圣上予以给事中黄门，又加中常侍，宫中无人再敢唤其曹寺人，皆是称其中常侍。这曹品道本是个杂役太监，进宫十年，如今便已是中常侍。此人精通媚术，善于揣摩圣意，又通笔墨诗词，言辞敏捷，这梨园与东观便是其提议设立，位次乐府。宫中暗地里窃谈，中常侍圣上宠之，其位常固。
众人皆是垂头，眼珠子都不敢乱转，只心想这齐昭仪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虽有殊宠，却敢与中常侍这般说话。尤是这齐昭仪宫中人，自是七上八下、个个惊慌，心叫着怕是跟错了主子。
“回昭仪，适才……”曹品道悲恸状，颤声道：“皇太子薨，奄谢于梨园外。”话毕，曹品道未抬头，但听到那齐昭仪身边保林惊呼关切道：“昭仪！”
齐昭仪方才那股挑衅劲儿此时全无，此时她全身皆软，面无人色，全靠身旁保林方能站稳，她惊慌失措道：“你……你再说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曹品道垂头更甚，不出一言以复，反倒是身旁小奴才压抑哭腔，战战兢兢说：“中常侍适才言……皇太子殿下……薨了。”
“曹品道……你可知……你……”齐昭仪直呼其名，捂胸蹙眉，半晌没把话说出口。她虽受尽圣上宠爱，但一直膝下无子，再者皇太子为嫡长子，又曾作为质子被送到陈国，圣上愧疚，便放任皇太子，平日里任皇太子顶撞而只是小惩。
如今皇太子去了，那皇后……不。皇后便不应该迁怒于她。再说，她父亲官至大司农，向来为文相国一党。平日里她面子功夫做得足，心里知晓皇后向来视曹品道为心头大患，她自然也未曾给曹品道好脸色，偏偏如今碰上这种事情，可叫她如何是好？
半日后，酒醒梦断，圣上方知，未作表情，把玩着手上中常侍献上的玲珑晓月杯，爱不释手。片刻后，连声叹气，最终竟放声大哭，吓得梨园里里外外人皆是下跪，尤以齐昭仪最是提心吊胆，如今窝在龙怀中，心不忧龙颜不悦，却时时打量圣上握着香肩的手，只怕圣上随时能把她脖子扭断。
耳边吹来热气，齐昭仪不敢妄动，只哭得梨花带雨，缩肩于圣上怀中，听圣上撕肝裂胆般唱道：
酒醒，梦断，魂游，人暂。
这八个字可谓字字诛心，齐昭仪咬牙切齿，面上却装得悲悲戚戚，声咽气堵道：“圣上须要保重龙体！”
曹品道跪于地，垂头于膝道：“圣上，请早做决断！”
此话刚出，竟有一宫女闯入，曹品道回头定睛一看，便认出此乃皇后身边的红人朝霞。
这朝霞鼻泗横流，惊慌失措，见此人这番姿态，曹品道又垂下头，不再动。
“圣……圣上。”朝霞见圣上怀中抱着近来极为得宠的齐昭仪，自是心灰意冷，更是一副绝望的神态，万念俱灰大哭道：“皇后得知皇太子薨了，也……”话到此处，朝霞竟不忍说下去，只狠狠瞪着齐昭仪，最后生生哭死过去。
圣上仿佛泄了气，手中玉杯直直地往地面坠去，随着玉杯破碎声，圣上竟直直向前，扶趴于案，两眼昏黄，面容惨淡。
“皇后！”齐昭仪背后生寒，自圣上怀中挣出跪倒在地上，以帕掩面，泣不成声：“敏儿恨不得与您断绝！”语罢，又回头，见圣上瘫于案前，连忙又爬着上去一把抱住圣上，哪料竟被其一把推了出去。
恰在此时，曹品道扫了一眼齐昭仪，从容不迫道：“圣上还望保重龙体。”
圣上未作言语，只看了一眼曹品道，可曹品道此时垂头，看不清其人脸上作何表情。遂闭眼，当时无人喧哗，只过片刻，忽道：“通远。”
圣上此言一出，齐昭仪模样落魄，两眼通红，双目瞪大，转目于曹品道。
“臣在。”曹品道未作犹豫，乃稽首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