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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无言收回目光,背上行囊离开,再也不回头。
如你所愿,他给了这点时间。
波利比的浴场就在罗马城里,距离亚修斯的宅邸其实也没多远。不过是他们为了赶工,执行的是严厉的军营式封闭管理。一旦踏进建筑工地里,到工程结束的那一天为止,就别想出去了。
条件的确挺苛刻,好在如果是自由人,报酬也丰厚,因此过来参工的人不少,浩浩荡荡盖起了不少临时居住用的窝棚。
人一多就容易出现摩擦和矛盾。
涅罗安背着行囊在报道的地方刚交完调任书,走向自己的窝棚,耳朵里就被迫灌了一阵阵杂乱的怒骂和哭嚎。
涅罗安现在心情不佳,本来不想多管闲事。
冷漠推门进窝棚前正好听见几声惨叫。
这惨叫有点耳熟,像是某位熟人老友。
哨兵蹙眉,不确定摸过去,站在人群外面围着看。
罗马人的各自大都不高,涅罗安快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在最外面就能轻松看见最里面被层层叠叠围起来遭毒打群殴的人。
竟然是阿瑞德和他的老婆雅各布。
涅罗安沉了脸色,提起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围着的人都是普通人,哨兵呵声自带攻击,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男人在涅罗安这身呵斥里具都是颤栗地捂住耳朵,多听一秒,耳朵就要费了。
殴打两个可怜贵族的打手也都停住手,摇摇晃晃站不住,眼冒金星头脑嗡嗡作响。
耳鸣过后,大家都怒瞪始作俑者。
涅罗安俊朗的五官在阳光底下和沉重的天神雕像相同分量。
所有愤怒一个不拉的吃瘪。
他们认出了这位一个人灭了一只小队的角斗士冠军……
这样的容貌那和死神临世的实力开可怕……一时半伙儿他们恐怕很难忘记。
涅罗安被遮在刘海阴影里锐利的眸子扫视了众人一圈,又道:“让开。”
没有任何阻碍地,挡在涅罗安面前的男人自觉让开一条道。
涅罗安走进包围圈,扶起被走得头破血流,鲜血泥垢混杂着看不清面容的雅各布。可怜的希腊人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软软靠在涅罗安身上。哨兵将行囊扔在地上,腾出手扶另一边情况也不怎么好的阿瑞德。
凄惨的贵族凭着最后一丝骄傲拒绝涅罗安的好意,艰难咬牙弯腰,捡起哨兵丢下的包裹还给他,一瘸一拐走在前面带路。他本想对涅罗安表达感激,可光是站着就已经耗光他所有的力量。就只能先又尊严地站着。
角斗士冠军要带走这两个人,没人敢拦。
所有施暴者只能带着一半的不甘和一半的畏惧目送三人离开。
阿瑞德把涅罗安带到自己的窝棚里。
涅罗安看着窝棚真是惨得和他们的主人如出一辙。
在窝棚简陋的木门上用白油漆被人涂满了各种不堪入目的插画,辱骂的言辞像是“鸡.奸者滚出去”等等见缝插针的填着。
阿瑞德发现涅罗安在观察门上的脏话,眼神闪烁着试图将这些难堪掩住。
这么多这么大的白油漆,他哪里掩得住。
涅罗安收回目光不再看,阿瑞德颤颤巍巍开门。哨兵把奄奄一息的雅各布扶进去。
里面比起外面来也好不了多少。
窝棚搭建太简陋了,没有窗。外头天光普照,里面还是又潮又黑的。阿瑞德面前点燃一根蜡烛。蜡烛的质量不好,让屋子里充斥着劣质蜡烛的腥臭味。
“左边……左边的抽屉里有药箱。能帮忙给雅各布先处理下伤口吗?”
进屋后阿瑞德做到床上就再也起不来,浑身的伤痛让他额头上都是冷汗。想到自己爱人那满头血污更加担心,只能带着感激恳求涅罗安帮忙。
涅罗安找到消毒的烈酒和纱布还有针线之类包扎的东西,帮雅各布清理伤口。他的动作已经很小心,这文文气气的希腊人还是弱气,酒精一接触到伤口就扭动惨叫。这样下去不行。涅罗安知道伤口很痛,但不消毒会感染,只好对这位被揍得神志不清的好友说了声道歉,按住他的手脚,强行包扎。
头一个伤口只清理到一半,雅各布就被疼晕过去。
一旁的阿瑞德看得也心疼。他在涅罗安面前顾不上什么贵族的骄傲,连眼泪着脸上的泥沙,将他的脸划成了一张都是糟糕败笔的画布。
好好的一个贵族,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们为什么会打?这不是你们家的工程吗?”涅罗安疑惑不解。
说起这个,阿瑞德哭得更凶,想同涅罗安说清楚来龙去脉,可是酝酿了半天还是哽咽。
涅罗安不着急,他慢慢等。
终于,激动的贵族冷静了点:“因为!因为我们想拦住工程不让继续往下走啊!”
涅罗安这下好奇怪,又重复问道:“阻止?为什么?这难道不是你们家的工程吗?”阿瑞德不姓波利比?不对啊,他肯定姓波利比。
涅罗安不问还好,一问有激起刚刚稳定下来的贵族那被压抑已久的澎湃情绪。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男人胸膛上下剧烈起伏,脸上表情都变得狰狞扭曲。
调整了很久,阿瑞德才拼尽全力用他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喊出一句:“这座浴池地基是歪的,再盖下去,要死的人啊!!!”
这句拼尽了贵族生命的喊话不向是单单说给涅罗安听的,还像向是那些徘徊在他们门外,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包工头听的。
涅罗安手上的动作停住,不敢置信回头:“什么?!”
这座罗马城历史上最大最宏伟的浴场,地基竟然是歪的。
这是雅各布和阿瑞德一周前偶然算着玩时发现的。
两人都是建筑学方面的大师,尤其是师从雅典最著名建筑师的雅各布,在建筑学上的造诣让阿瑞德自愧不如。
可惜这位才华横溢的希腊人,为了爱情成为男.妻嫁给阿瑞德后,花了二十多年学起来的知识就此被埋没在耻辱之下。
要不是这次家族为了赶工建造浴场,实在无人可用,不然也不会让他们插手这件事。
然而幸好他们来了。
幸好他们那天晚上睡不着,用《建筑十书》里面的计算方式做赌注和游戏,对整个浴场的地基做了重新测量和计算,才发现了这个个天大的灾难!!
浴场的地基是歪的!!地下的部分本身就已经偏离了轴心。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作为罗马最赫赫有名的建筑家族,家族里这么多成名已久的建筑大师督工,竟然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致命的问题!
浴场的体量很大,高度也是罗马之最!建成之后可以同时容纳最少一万多人一起沐浴。一万人人啊!这种出在地基的问题,一塌就是全盘坍塌啊!!到时候巨石砖瓦和滚烫热水一同浇灌,一万个人能有多少个人活下来?!
阿瑞德惊呆了!
作为建筑师的雅各布更是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可以为了爱情放弃自己的名誉,但不能放弃作为建筑师的责任和骄傲!
人命关天的事情,他绝不会妥协!
阿瑞德从为想到,他这位一贯都表现的文弱没有主见的妻子,丢下计算的画笔就去找管事的商量。
工地上的最高负责人是阿瑞德的叔叔。这个四十八岁的壮士中年男人,十三岁就跟着家族里的建筑师在整个罗马盖房子。他几乎可以自豪地拍胸脯宣告,罗马一半的房屋砖墙里都有他的汗水。
这样用结结实实经验吹胀起来的傲慢,怎么可能允许雅各布这样个受千百万人唾弃的雌伏者践踏?
健壮如牛的中年汉子还没等雅各布的话说完,就提着瘦弱的雅各布直接把人扔了出去。
这次吃瘪没有使得雅各布放弃,既然管事的那里说不通,他就亲自去工地上拦,一遍又一遍地把他反复验证到没有差错的真相告诉在工地上忙碌的工人们。这座浴场是为他们的家人、孩子建造的。为地是给他们最好的生活,而不是给他们做坟墓的!现在工程才开展了三四个月,一切推倒从来还来得及。
不出意外,阿瑞德又被揍了,而且是十数人的痛揍。
好好的咒人家老婆孩子,还碍到人家拿工资,怎么可能有好脸色看?阿瑞德和雅各布本来就被瞧不起,曾经是受到贵族名声的庇护才安安然然活到今天。现在受到庇护地变成了歧视者,在众怒掩护下,每个人几乎都能往喊出真理的雅各布身上踹两脚。
雅各布天天拦天天喊天天被打。
从没有人把他们的话听进去。
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就要被打死,阿瑞德不得不去求亚修斯。
终于,在两人都熬不下去的时候,亚修斯把涅罗安送来了。
看到涅罗安分开人群的那瞬间,阿瑞德热泪盈眶。他知道他们的救星来了!他们无理由相信涅罗安,相信这位睿智强大的角斗士,一定能圆满解决所有问题。
涅罗安总算明白自己来的目的。
来都来了,关乎一万多个人性命的问题,还是管下吧。
第一步当然是验证雅各布说的真伪。
他不怀疑雅各布的专业素养。不过想想这世界的技术水平,涅罗安还是决定核实下。
他可以用精神力深入自己测量地基有没有歪。这种行为他在哪里都可以做。不过他仔细想了想,为了减少麻烦,他决定一箭双雕。
他去了阿瑞德叔叔在的办公室,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位四十六岁的壮汉从办公室提到了工人面前。
哨兵这段日子心情都不好,什么优雅绅士,去他妈的吧。在工地上,在这种尘土混着汗水,用肌肉说话的地方,拳头是最好使的。
这位叔叔作为观看涅罗安最后那场惊天动地角斗比赛的观众之一,当然认识这个玉面死神是谁。人刚进来的时候还颐指气使地买了几句,能到被涅罗安提着衣领捉起来,就怂得半句话都不敢放。
“让所有人都下来。”涅罗安淡淡吩咐。
“这……”汉子犹豫,他以为涅罗安也像那个希腊疯子一样,想阻止工期。停工一天就是数万金币的损失啊!
涅罗安冷冷扫他一眼。
男人吓得连打哆嗦,什么话也不敢再多说,张罗着手下的包工头把劳作的工人都赶下来。
涅罗安在众目睽睽之下,长腿迈上工地最上层搭起来的脚手架,来回反复踱步,放出精神力测量。
雅各布说得一点没错,地基果然是歪的。
涅罗安又站在至高的位置,将地下茫然关注的工人们尽收眼底。
他们仿佛是罗马城数十万无明愚人的缩写。在他们眼里,有时候真相抵不过一块面包。涅罗安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只是他们站的太矮太低。如果硬是要摇醒他们,让他们认清真相和真理,武力大概是最低效的方法。
涅罗安不发一语地从高地上下来,丢下阿瑞德的叔叔,直径往雅各布昏迷的窝棚走。
阿瑞德不明就里跟在后面追问:“就这样吗?难道不阻止他们吗?”
涅罗安还是不说话。
推开门进屋,昏迷的雅各布已经幽幽醒过来,涅罗安看需要的人都已经到期,才转身郑重其事的问阿瑞德:“阿瑞德·波利比,对你来说,是家族的荣耀重要还是一万人的性命重要?”
哨兵忽如其来的诘问镇住了阿瑞德。青年贵族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第一反应是防御性地后退:“不……不可以……”
雅各布也想明白涅罗安的潜台词。他凝住下意识拒绝的丈夫,凄惨的脸上染着了失望和哀求:“阿瑞德……那是一万多人啊!”
阿瑞德颤抖抿唇,愣是不说话。
涅罗安大概明白了,荣誉永远是罗马人跨不去地一道坎。尤其是家族荣誉。他转头又问雅各布:“你呢?”
雅各布虚弱惨笑,又是失落的看了眼阿瑞德:“我……我……哪里还有什么荣耀!当然选择这一万人的性命啊。”
有这句话就够了。
涅罗安点点头,弯腰在雅各布的惊呼中抱起虚弱的希腊人:“我带你去找亚修斯,准备好,起诉波利比家族和他们的浴场。”
既然有法律武器,为什么不用?正好两桩案子一起打,涅罗安挣扎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帮助亚修斯的切口。
哨兵抱着自己妻子的背影渐行渐远,阿瑞德躲在灰暗的窝棚里无法动弹。这个选择……对于他来说太艰难了!这可是……养他生他的整个家族啊!!
亚修斯没想到,刚刚送别还不到几个小时的涅罗安又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抱回了浑身是伤的雅各布。
“这是……怎么了?”
亚修斯对几乎去了半条命的雅各布很震惊。阿瑞德来的时候说他们遇到了问题,他还以为是浴场技术上的难题。虽然阿瑞德是政敌的儿子,但想起他们往日的交情,又想起在罗马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他就放涅罗安去了。
谁想到……竟然是这么严重的问题。
亚修斯让奴隶去叫医生,并且打算安排雅各布休息。这位柔弱的希腊人拒绝了。他拼尽全力咬牙做起,用带着倔强和哭腔的恳请嘶喊道:“亚修斯大人!你一定要救救一万多个罗马人的性命啊!”
亚修斯一头雾水。
这一万多个罗马人,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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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修斯:= =我怎么这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