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幽音(5.7修请刷新)(1 / 2)
水珠从靛蓝色玄纹的袖口淅淅沥沥地落下,水草的腥气萦绕在鼻间,碧波从身前流淌而过,传来清凉而真实的阻力。隔着浑身湿透的狼狈,谢承音看清楚了眼前抓住自己的人——墨黑短发的少年逆着光跪在河岸上,容貌俊朗的一张脸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气看着自己。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爬上心头,她便看到那双眼睛里迅速浮上一丝惊诧。
“怎么会……怎么不是……”伴随着令人费解的话语,握住的手突然松开,谢承音重新跌落回水中。
浪花飞溅里最后的尾音,是少年身旁的秀气公子望着同伴遥遥离去的身影,发出气急败坏的呵斥:
“娄二你在想什么?怎么能把人重新扔回水中啊,你给我回来……听到没有!”
娄思夜在想什么呢?
其实在十八岁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了。皇城护卫,御前值守,研究兵法和阵型,操练羽林兵士,还有数不清的针对女皇的刺杀和阴谋,就像这深宫中的天候一样,喜怒无常,却又一成不变。等他登上正三品的羽林将军位置时,或许也有了面对父亲的威压说一不二的实力。
再然后呢?是像父亲一样历任文武,拜相指日可待,还是以正三品武将衔而年高致仕?
他并没有想得那么深远。
他在想些什么呢?
比如女皇陛下突然收回了一批御赐给诸卫将士的武器,说是要令金银坊的匠人重塑刀鞘,镶嵌上代表圣后威仪的凤凰纹。隔了半个月递到自己手中,左找右找都看不到凤凰纹鎏刻于何处。
比如拜洛坛竟然被几个小儿举着冰糖葫芦打闹间不小心推倒了,坛底发现一个密室,里面放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秘阁郎中说这是洛水神女的祭坛,礼部尚书敬献“天授圣图”同日所搭建,底座上刻着让神女享祀香火以护佑武周一朝的符咒,此刻倒塌恐非吉兆。
这本来不是羽林军管辖的范围,可娄思夜总忘不了那晚在云韶手下吃过的败仗,生掰了个理由便从苏崇翰手里把这活儿抢了过来,连带着也得要担起监督乐工奏七七四十九日《大唐拜洛乐》以安抚镇神的职责。
钟鼓齐鸣,萧琴合闻,一丝不苟地重复弹奏,娄小公子听得耳朵都起了茧。今日,是逃着来的洛水河边。
又比如……自己救错了人,那原本的那个人去了哪里呢?他要赶快去把人找到。
所以他就遵从内心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跑了。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娄思夜能以如此家世和相貌,荣幸地成为洛阳城第三种美少年的代表人物而单身至今,说得好听点叫不近女色,说的难听点叫脑袋不开化,是有道理的。
肉包子打狗还能听到两声叫唤,胡帽束发其实也遮挡不住的少女艳色,一心救人的娄思夜根本没有正眼看。
——萧朗很有股恨铁不成钢的火气,他开始深深地思考古人关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千古名言,并苦恼于,自己最近为什么总莫名其妙摊上给这混小子处理善后的工作啊?
他手忙脚乱地将人从水中捞上岸,看着他吐出痛苦又急促的大口呼吸,席卷而来的愧疚压在心头,可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替好友解释: “真是对不起了,他大概也是着急做别的事情,并没有恶意”。
谢承音摆摆手,却就着匍匐在地的姿势没有直起身子:“没事,咳咳,这不是他的错。”
萧朗小小地奇怪了一下,又很快忽略了,掏出手帕递过去:“快请擦一擦吧,虽然天气已经转暖,但也不能长时间地笼罩在寒气中。”
“如果为此抱恙,我一定会拎着那家伙的领口上门赔礼道歉的。”
素色绢丝手帕还带着萧朗怀抱的温暖,似乎将手上寒凉的湿意都驱散了。谢承音低垂着头接过手帕,一边向好心的公子道谢。不过谢还没道完,视线转到肩膀,她的语气就变得慌张起来:“我、我的同伴就在不远处树林下,见我落水想必会担心。我自己也有手帕,谢谢公子的好意,我先过去了”。
“哎,等等,还不知道您是哪儿的小公子,若要上门致歉,应该去往何处人家啊?”
——总不能挨家挨户敲门垂问,那个被我不成器的好友扔掉水里的小公子是谁呀,我把肇事者绑来探病了……
秀雅的茜色花朵和柔媚的香气在身后潮水般落下,推动着谢承音跌撞向前,她一直跑到远离人烟才终于停下来,扶着树干深深地吐出几口气。
头上的锦帽在落水的挣扎中已经歪斜,看看四下无人,她索性整个取下,被河水沾湿而垂落下来的银色发丝掩映在松翠交错的枝丫间,衬着巴掌大小,莹白如玉的脸颊,几乎要发出柔和的光来。
从旷野幻境倏忽转入洛河中的骇然,那把自己误认为郎君的女子,红色的萤光闪烁,环绕于周身,而皮肤竟然带着一点烧灼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