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垂拱三年冬十一月,庚子。
长安城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空气像灌了铅的暮云,层层压低,芯子里却没有几分湿润的水汽。
饥荒是从大兴县开始的。
因为久不落雨,田地里的庄稼像打了霜的茄子,站得垂头丧气。若仅是这样,也还是能有一些收成,再靠着国库和往年的余粮,供都城里的贵人们享受之余,百姓也勉强足够糊口。
可再然后,就是蝗灾。
没下过田地的人是没见过蝗灾的。身上布满了黑色斑点,青绿交错,四足纤细的爬虫,每一只都有成人两指大小,腾起成妖异而不祥的黑云,所到之处麦谷落尽,赤地千里。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山东和关内的难民,拖家携口逃亡长安,短时间内米价已由一斗涨至三百文,是承平时期的七八十倍。
秘阁局郎中上书以为天降此异象,盖乃王气不稳,以为惩戒。还请太后亲政,以安天下之心
。
逃难的百姓不懂什么叫王气不稳,什么叫天降惩戒,他们在荒村中躲入地窖避开争抢食物的壮汉,也曾在管道上看着面黄肌瘦的老人一个个死去。树皮、草根、衣服,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吃,趴在江边大口大口饮水,可江里也漂着浮肿的尸体。
再骄傲的人、再活泼的人、再聪明的人,在历史巨大的洪流中,都会裹挟着身不由己往前走。
垂拱四年,粮仓开,大灾之后,便是大兴。
女皇陛下于神都洛阳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庙,又在乾元殿旧址上,修建明堂。
雍州人唐同泰在洛水挖出来一块石碑,紫石纹样蜿蜒曲折,聚合成“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大字,命名为“宝图”。嗅觉敏锐的朝官都知道,这不过是伪造的祥瑞,以彰显女皇的称制乃天意所归,武氏后裔把持朝政,但凡和唐宗室沾上一点关系,人人自危,惶惶度日。
垂拱四年,夏四月。
平康坊的歌姬们一反平常总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惯,早早就撑着白绫伞等候在明德门前。
巳时刚过,马车就一辆接一辆往城门的方向驶来。石青帐幔垂下金线流苏,里面端坐着世家大族的女眷。不过歌姬们不羡慕这些人,越是钟鸣鼎食的权贵,规矩和礼教越森严,哪里比得上弹琴跳舞的升斗小民们活得自在!
她们的眼光,含着深情、留恋和不舍,都停留在马车旁缓辔而行的锦衣公子身上。偶尔有还不知事的少年,牵着缰绳脱离开车队,向道旁漂亮的女郎嬉笑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