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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我知道齐晏一开始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也包括刚刚南煊说的理由。
但我从来无法理解这一点。
早先就说过, 我们八个,七个剑灵、一个刀灵皆出于同一人之手。
因为前五剑被归于神器, 所以创造我们的神明被称作铸剑师。
然而他原本的神职却无人知晓,包括我们这些被他亲手创造出的“孩子”。
神与天地同生,由天地初开后的清气所化, 是这个世界最初的生灵, 也是规则的制定与裁决者。
不同神明有不同的职责, 这点与神器无异,但不同的是神明之中, 同一种职责只有一位神来承担。
当司掌着某一领域的神死去,那么这一职责的神明就彻底消失在了世上, 而无继承职位一说。
换句话来说, 如果说人类是生生不息往复轮回, 神的前路就只是一条消亡的单行道。
尤其是当齐晏诞生之后,这样的危机感对于神明来说便越发的鲜明。
后来长达数千年的战争也确实验证了这一点。
虽然齐晏在战场上几乎无往不利,但事实上他并不喜欢战争。
而这一特质也同样在其他六位先天剑灵身上尽显。
造成这样的共同性的源头便在铸剑师身上。
铸剑师并不尚武,认为世间生灵本该平等, 即便是弱小的人类也应当与之和平共处。
当世界上热闹起来之后,争斗便不可避免, 弱肉强食的时期里,人类总是被压迫的弱势群体。
于是铸剑师总是尽力去救助人类, 因为他将拯救弱小当做了自己的“正义”, 也渴盼着真正和平的一天。
虽然拯救的过程中总是伴随着争斗, 甚至战争,但铸剑师始终是厌恶着战争的。
神明有造物的能力,万物皆可生灵,也总是受最初形态的影响,比如兵器尚武总是正常的事。
铸剑师以自身精血浇筑剑身,令七剑生出先天之灵,他们虽天生即成人,自有灵智,最初却都是受了创造者的影响。
除了降生最早、还未经历争端的大哥以外,从二哥到齐晏,他们都多多少少受到铸剑师本人意志的影响——
厌恶战争,厌恶争斗,以及,守护人类。
越是往后,这样的观念便越是强烈。
然而暂且不说前五个单纯作为守护之器被创造出来的剑灵,六哥和齐晏却都是比照着兵器的标准被创造出来的。
兵器的本能是便是战斗,也是杀戮。
然而铸剑师却叫他们守护人类追求和平,他们生而为人时便带有着这样的情感倾向。
六哥被锁王庭,寸步不得离,也鲜少接触战场,齐晏却是为了战争与杀戮而生。
既享受着杀戮与战斗,也厌恶着死亡与争斗。
也因此,除了大哥心怀天地,天性仁厚,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剩下的几位对铸剑师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尤其是我哥和齐晏。
这是他们的创造者,赋予他们生命,照理来说他们该叫一声“父亲”,然而他却在他们降生之初,便将与他们本能相斥的思想塞入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终其一生都要受到这样与本能争斗的折磨。
齐晏自降生后,只被短暂地转手过一次便回到了铸剑师身边,一直陪伴着他走到生命尽头。
所以齐晏尚且收敛一些,对铸剑师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而我哥却是实打实的厌恶、甚至憎恨也摆在脸上。
在我少年时的记忆之中,每当铸剑师出现的场合,我哥总是不愿靠近,就算见了面也是立刻转身就走。
而几个“兄弟”之间的关系也错综复杂,有亲近的,自然也有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微妙的也有。
然而这原本与我都没什么关系。
我生于齐晏之后不足百年,本是铸剑师依托他的原型而造。
原本我并不在铸剑师的计划之中,他最初也并不准备再创造出一个先天之灵,他想要的就只是一件兵器而已。
这件兵器是为了他的妻子所造。
铸剑师本为神明,陪伴他数万年的自然也是神明,同样对人类心怀善意。
这位女神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而是与她的性格完全不符的“武神”。
武神本身已是实力顶尖的神明,自然不需要剑灵刀灵的守护,她所需要的就只是一件不会轻易折断的兵器而已。
原本铸剑师欲将七杀赠予妻子,然而武神却拒绝使用已生灵的剑,所以最后才会有我的诞生。
换句话说,现在这个有意识的“我”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至少是不应该降生在那个时代的。
然而铸剑师铸剑即生灵便已足够说明问题,即便是头一遭根据妻子的建议铸了刀,最终还是有微末之灵生成。
原本铸剑师准备扼杀刀中之灵,武神却心生怜悯,劝丈夫留下了这个未完全长成的刀灵。
因为神明孕育后代极为艰难,武神也无力生育后代,身处人世也免不了艳羡人类的家庭和乐。
一时心软留下初生的幼年刀灵之后,便隔绝了刀与刀灵的联系,收养了刀灵当做自己的孩子养大。
所以刀灵称呼武神为“娘”与“母亲”,同样的,她也是他的主人,唯一一任。
这便是我的由来,也同样是齐晏最初厌恶我的原因——
我虽与其他兄弟同为先天之灵,确实唯一不完整的一个。
铸剑师并不需要我,对我的到来也全无期待,甚至刻意隔绝与我的联系,所以我反而是与他联系最小的一个。
我并未受他的意志影响,只是单纯地生于刀的刀灵,而非完全是铸剑师的造物。
于是我也就从不对任何人心怀善意与偏爱,因为我什么都不懂。
与其他“兄弟”不一样,我初生时并非成人模样,而与人类幼童无异,连情感认知也与新生稚子一般全然无知。
但与人类不同的是,我的本能便只是杀戮与战斗,没有理智与情感的约束,便只有母亲对我的约束。
我对常人所有的情感认知都来自于母亲的教导,包括世俗的规矩与道德,不得越线半步。
在懵懂之初,我只知道母亲也是我的主人,我该听她的话。
后来思维与认知逐渐完善,我仍然未能对“情感”二字有丝毫的感同身受,但我知晓了俗世与情感的规则。
——杀人是错误的、战争是不义的、不该伤害他人、对于家人长辈要敬重爱戴、要主动帮助弱小的人、不可背诺、不可在背后言人是非、做错事要主动承担责任,要得到什么必要以同等的东西去换取……
一条条规则在理智的整理排列之下,最终形成了我的“情感”。
换而言之,约束我的行为的几乎只有理智,而非情感。
若是放到现在,有一个词大概很适合用以形容我的情况——机器人。
早已被设置好了该遵守的行为规范,却始终缺少成为人的必要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