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重谱追忆(1 / 2)
澄因带展昭回到僧舍,请大师兄找了件崭新的僧衣给他换上。众僧觉得好奇,纷纷围拢过来,只见眼前之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唇若涂脂,灰布僧衣丝毫掩不住他的神采光华,反而更衬得他器宇轩昂,俊逸不凡。在僧人心中,相貌身形本来只是一副皮囊,不该有所分别。然而面对展昭,众僧不得不承认,皮囊的美与丑终究还是有分别的。
展昭虽是暂入佛门,但也要像真正的僧人一般修行。每日鸣钟、早课、坐禅、过斋、诵经、晚课,无一不见展昭的身影。幸有澄因从旁指引,展昭才顺利融入了这崭新的生活。
只是如此一来,相国寺的清净却被彻底打破了。自从有香客由僧众之中认出了展昭,寺中香客的数量便急剧上升,半日之内竟增加了三倍。展昭出现在哪个佛殿,哪个殿就被无数香客围个水泄不通,更有不少香客扶老携幼拦在展昭面前,求他不要离开开封府,不要抛下天下百姓。展昭有心解释,说自己无意出家,可低头看看身上的僧衣,就知道解释不清了。只得安慰百姓一番,匆匆转回后殿,再不敢轻易踏入前殿,打扰寺院安宁。
包拯接到方丈的书信,得知展昭竟已在寺中带发修行,甚为震惊,当即便要到大相国寺与方丈当面一谈。公孙策忙将其拦下道:“或许这正是方丈大师的高明之处,大人不妨静观其变。”
是日晚课之后,展昭跟随一位胖大老僧前往“八角琉璃殿”行香,殿内回廊之中,五百罗汉或坐或卧,或仰头,或俯首,形态逼真,情趣无限。展昭见众罗汉虽神态各异,却无一将烦恼挂在眉间,心中钦羡不已。自从白天与百姓相见之后,他便想即刻回开封府去,然而至今仍未想到完善《追忆》之法,他又怎肯轻言放弃?
此刻,夕阳虽已西下,却仍旧十分闷热,展昭见身边的胖大老僧神态怡然自若,额头上更是一滴汗也没有,不禁问道:“大师不热吗?”
老僧微垂双目道:“心静自然凉!”
一句话令展昭顿开茅塞:不错!心静自然凉!心静则不受外界一切干扰,任它冷热寒暑、悲欢离合,只要心无挂碍,便可远离颠倒梦想,终得智慧清明。
方丈请他吃茶之时,他若能定心于静,做到不见不闻,又岂会被酒壶之形与吃茶之声所扰,难辨清水的本性?由此想来,弹奏《追忆》虽要发乎于情,却不可为情所困。如此便可摆脱苦恼纠缠,不被《追忆》所伤了。
当夜,展昭首次在没有佛音相伴的情形下弹奏了《追忆》,并由起初的迷乱渐渐入定。
曲谱本已烂熟于心,纵是一眼不看,展昭也不会弹错,而此刻心境一变,弹出的曲调,却起了微妙的变化:乐曲的节奏舒缓了许多,大起大落之处,或更加激烈,或趋于平和。虽然改动不多,但全曲的意味已与原先大为不同:曲中怀念依旧,深情依旧,而弹奏者却不再置身于尘世,沉痛自伤,而是置身方外,哀叹人间苦楚。曲终之处,亦不再执着于“小我”对往事的无限追思,而起济世之念,惟盼救众生于苦厄,成就“大我”!
随着旭日东升,《追忆》终于修改完成。欣慰之余,展昭这才发觉澄因站在门外,于是开门让他进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来叫哥哥去上早课的!见你在弹琴,就听了一会儿。”澄因挠挠圆圆的脑袋道:“谁知这一听,就把早课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哎!天都亮了,早课肯定错过了,咱们就等着去戒律院受罚吧!”径直走到古琴旁,问道:“哥哥,刚才你弹得什么曲子,很像《追忆》,却又不是。”
展昭道:“就是《追忆》!”
“不可能!”澄因道:“要是《追忆》,我的心口怎么一点儿也不疼?”不过回想起来,方才听着琴乐,的确忆起了师父和姐姐,只是这回忆虽铭心刻骨,却哀而不伤,不仅不令他纠缠于七情六欲之中,反而更坚定了修行的决心。
“不疼就对了!”展昭微笑道:“否则《追忆》如何能长存于世?”心中感慨,师父他老人家终于可以瞑目了。
澄因并未明白展昭的意思,小手触摸着琴弦,忽然兴冲冲地道:“哥哥,你的琴弹得那么好,能不能教我?”
“当然可以!”展昭目光微转,笑道:“但你若是想学,只有你我二人和一把琴却不够。”
澄因追问道:“那还差什么?”
展昭道:“你去找一头耕牛来!”
“什么?耕牛?”澄因一双大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大声道:“哥哥!你不是要我‘对牛弹琴’吧?”
展昭笑而不答,拉起澄因的手,站起身来道:“好了,咱们快走吧!再迟就连坐禅也错过了。”
午后,展昭正在随众僧诵经,方丈亲自唤他出去,低声道“万岁微服驾临本寺,宣你即刻到大殿之中觐见!”
展昭进入大殿,见仁宗身边除了八名大内高手,还有春妮随侍。他与春妮对视一眼,走向仁宗,跪下道:“臣展昭叩见皇上!”
“平身!”仁宗关切地望着展昭道:“听包卿说,你在寺中养伤,伤势可曾痊愈?”
展昭拱手道:“回皇上,臣的伤早已无碍。”
仁宗点头道:“那就好!”见展昭一身僧袍道:“你仍自称为‘臣’,而非‘贫僧’,朕十分欣慰!”转头对春妮一笑。
春妮松了口气,埋怨展昭道:“既然你不打算出家,穿这身僧袍干什么?吓死我了!”
仁宗道:“皇妹不必担心,展护卫若会出家,当初就不会接受御前护卫之职了。他为了天下百姓,既然肯放弃江湖之中的‘小自在’,想必也不会眷恋佛门之中的‘大自在’!”
展昭道:“皇上谬赞,臣只是与佛无缘。”
仁宗问道:“你可知朕为何宣你前来见驾?”
“微臣不知,请皇上明示。”展昭道。
仁宗道:“朕是为了要你一句话!”侧目看向春妮。
春妮于是问展昭道:“师兄可还记得,五年前,皇兄便是在此处与太后重逢。”
“五年前?”展昭思索着狸猫换太子一案的细节,那时包大人方被罢官,正是他安排太后住进大相国寺的。
“不错!”春妮道:“自从与母后相认,皇兄每年都会到此处进香,为二十年来未能侍奉生母的不孝之罪,在佛前忏悔。”
展昭拱手道:“皇上大孝,微臣感佩!”
“不要光是感佩!你也得帮帮皇兄才是!”春妮道:“母后此次回茅屋小住,被妖女搅扰,回宫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皇兄心中十分不忍,想在八月十五月圆之日微服出宫,陪母后同去茅屋,追忆过往。”叹道:“然而此事却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他们全都劝谏皇兄不可出宫涉险。”
仁宗道:“尽管如此,朕却相信,只要有一人肯支持朕,并在众臣面前担保朕此去的安全,众臣就不会再极力反对了。”
展昭微微一怔道:“皇上所说之人,莫非是臣?”
“正是爱卿!”仁宗道:“你武功盖世,朝中无人不知。多年来,你数次救驾,屡建奇功!只要有你伴驾,朕从来都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
展昭听着仁宗的赞誉之辞,深感如履薄冰,拱手道:“皇上,臣虽有一身武艺,却无法担保什么,唯有尽力而为。”
仁宗道:“这便足矣!”在他看来,展昭“尽力”的结果,定是万无一失。
展昭道:“然而臣也不赞同皇上于中秋之际微服出宫,那日街市之上必定人潮涌动,对保护圣驾十分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