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琵琶(5.8修)(1 / 2)
明义坊北的左教坊,刚刚打扫一新的库房还残留着淡淡的水汽,架上放置的乐器数量并不多,因此云韶一眼就看到了那把五弦琵琶。
桐木面板,象牙质地的山口、凤枕、六相,匀称合度的弦槽,是打磨精细的制器工艺,更引人注目的是紫檀木背板上整幅的螺钿贴画。
上部大面积的天青色留白,依稀是生机勃发的春晴风光。细密的野草与虬枝、大朵牡丹高低间杂。草木簇拥的地方又托举出一幅凌空的飞毯,镶嵌方形的青玉薄片,条状云絮恰似地毯上织锦的绣样。确实是与皇室身份相配的制作技艺,却因许久无人弹奏显得愈发孤独。
“弦丝柔韧,松紧合宜,出音孔没有堵塞,琴轴与山口的接缝也完好无损。”云韶一边细细检查,一边沉吟,“但是我从琵琶上什么也感知不到,确实有些蹊跷。”
随侍在侧的是负责修复琵琶的工匠,他听到云韶的自言自语,叹了口气:“本来就是久无人至的仓库,不知道便罢了,如果不是那只该死的……”
“闭嘴!怎么能够妄议女皇陛下的心爱之物。”
话还未尽,便被崔仲卿毫不客气地打断。
“让两位大人见笑了,”他苦笑着解释,“今年的春狩地点定在西苑,闲厩六坊都在为此做准备。关了一个冬天的猎鹰猎犬,总要提前放出来熟悉一下地形,锻炼身手。去年东夷使者献上的霜雕,通身雪白,极为罕见,女皇陛下很中意,特别吩咐要在这次春狩上让它一展身姿。”
“一时间整个城西鹰飞狗走,鸡犬不宁。偏偏就是这头雕,饲者不能制,才让它直闯进来。”协律郎的忧虑不知不觉传染给了其他人,直到云韶走出内教坊,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女孩子聚在一起,面带愁容。
其实方才云韶拨弦检查时,为了确认是不是自己感知有误,稍微用了一点灵力。这气息极微弱,但对于某些敏感的术师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似乎是一重又一重垂落到地的幔帐,把空旷的殿堂遮掩得见不到一丝光亮。
当侍女毕恭毕敬的请示声响起时,她刚刚从疲倦的睡梦中醒来,将身子维持在匍匐于地的状态,随意地敷衍了两句,便将侍女呵退。
灵力的震荡传来时,她的脑子在那片刻空白了一下,空到连胸口处传来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空气中混杂着安神香的味道,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繁复又厚重的交领深衣让她行动颇有些不便,因此当脚步踏过地面上圆环状蜿蜒的纹样时,她总是要将裙摆抱起来。
纵使这样小心,画出来的纹样也常常一个不注意,就被擦花了。
她叹了口气,将系带解开,毫不迟疑地并指成刀,往自己胸口点去。那里赫然列着数十个指洞大小的窟窿,有些已经结痂,有些上了药,仍有涓细的血液流出。洁白的皮肤下,还能见道道黑气纵横流窜。
她用手指沾着血,认认真真地在地上描补着那个纹样。
暮春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斑驳地洒落在地上,水波上,洒落在满城飞溅的花影上,像用金线密密缀满合欢纹样的连理带,随着胡姬飞旋的舞步迸发着华丽的光芒。
谢承音深深吸了一口花香蕴藉的空气,神情愈发惬意。
她架不住云韶一再的说教,终于换上女孩子的裙衫出门。不敢走端严整饬的定鼎、长夏、上东门三道,就挑些绕着商坊弯弯扭扭的小路,这里藩客云集,九姓混杂,自己也就不那么打眼。
起初还是有一些拘谨,不大抬头看人,再后来偷瞄着左右人群神情无异,也渐渐轻松起来。
她踩着厚载门街苍黯的地砖小鸟一样走着,从政坊西曲的白墙下挑着花担的货郎吆喝声声入耳,更有甚者,白色棉布四端绑上细细的竹竿,就地支起一个简易平帐,罩着各形各色琳琅的花盆,与酒楼内的丝竹笙歌比户相闻,让人忍不住驻足流连。
太过于专注地盯着路边,以至于穿黄衫的女孩子从巷角拐出来时,她一下子没有刹住脚,直直地撞了上去。
女孩子后退两步,然后伶俐地伸出手拉住还在摇晃的谢承音——是个大约十三四岁,容貌秀气的小姑娘,穿着时下流行的高腰襦裙。裙腰是浅淡清雅的鹅黄色,越往下越深,到及地的裙摆处已经渐变成浓郁的墨竹青,甚是好看。
“哎呀,我看花看得入了迷,一时不察,失礼了。”谢承音道歉,又下意识地举起广袖遮在头上。
女孩子却浑不在意,大眼睛忽闪忽闪:“这个时节,芍药和牡丹开得最好,绯红色薄艳,牙白色清妍,重瓣华丽,单瓣也别有风情,大朵大朵缀满江畔。还有杏园宴游的士子,骑着高头大马,去寻那开得最盛的一株……你怎么一直捂着头,擦挂到哪里受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