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1 / 2)
004 危险想法
一支烟抽完,正当严钧晟在思考要不要再点第二根的时候,身后那个嘶哑难听的声音总算是响起了:“严先生,真的出来透气,还是在等我?”
转过头,他不咸不淡瞥了一眼来人,扬起了一个虚伪的笑容:“森山先生怎么出来了。”
“当然是和严先生一样……”
森山治的眼神就像是一条毒蛇一般,阴冷,又叫人浑身难受,“出来透透气。”
严钧晟总觉得这个小矮子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邪劲儿,那种斜眼看人时的神情,总是叫人心里直发毛,就好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盯上了似的,特邪乎。
还有他讲话时候的那个声音,嘶哑难听,压低声音倒还觉得好一些,可是一旦抬高音调,那简直就如同是缺了角的唢呐一般刺耳,可能是因为这家伙是前些年刚从战场上下来,喉咙曾经被一颗子弹擦破伤到了声带导致的吧。
森山叼着一支烟,斜眼看他,等着火起,才慢悠悠吸了一口气,“当初在南京与严先生别过,鄙人可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和先生重逢,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年,严先生怎么不在南京继续待了?可叫我好找。”
“时局太乱,不好发展,正巧游大爷愿意提携,到沪发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严钧晟眯眼一笑,“多谢森山先生惦记,严某人真是受宠若惊呐。”
路灯昏黄,霓虹灯将夜色映衬得无比迷离,旁边衣裳单薄的小报童耷拉着脑袋路过,包里还装着一堆没卖完的晨报,想来这生意不好做的话都落到一个卖报人身上去了。
严钧晟半垂着眼,弹过去一块银元,“小子,拿张报纸看看。”
旁边森山治瞧着,忍不住哼了一声:“严先生真是好心。”
“日行一善,积累福报。”
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的小报童欢欢喜喜卷了报纸给他,手里捏着一块银元,有些忐忑,他先摆摆手:“不用找,拿去花吧。”
报童又惊又喜,连连鞠躬:“谢谢先生,谢谢大善人!”
森山又耐不住寂寞:“瞧瞧,严先生还真是有钱又心善。”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别扭的劲儿,分明是夸人的话,却被他那个七拐八绕的语调说得像是在讽刺人。
严钧晟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仍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靠在墙边随手翻报纸看。
现如今这时局下,还能有什么消息可登?不是今天这边打起来了,就是明天那边准备开打,正当中的黑体字印的触目惊心,玩笔杆子的文人恨不得把把报纸当做收音机,在上头写的一行一句几乎声嘶力竭,仿佛本人就站在你面前冲着你大声宣扬一般。
严钧晟一目十行,漫不经心道:“森山先生现在还记恨严某人呢?”
“记恨?严先生这话可真是说得巧妙……你们中国不是有个词语叫做,小肚鸡肠?难道严先生觉得鄙人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吗?”
“难道,您不是吗?”
“严先生,鄙人是真心想和先生和平相处,又何必要每次都搞得这么僵呢?您这个样子,反倒是让我觉得您是在记恨我当初的无礼行径才对——”
说着,森山忽然微微弯腰:“既然严先生介意,那鄙人就在此郑重向先生道个歉,当年在南京的所作所为,实属无奈,还请先生千万原谅。而且,鄙人听说严先生不是和柳家有着深仇大恨,关系已经是势同水火了吗?”
严钧晟一顿,目光落在了报纸边缘处的一则寻人启事上。
“舍弟冯闵于民国二十四年十月十一日傍晚二十一时许,从东园路乘坐三轮车外出前往陆家嘴一带,至今三日未归。家人十分着急,如有知情者还请速报冯宅,必有重谢。”
“登报人姓名:冯闵之兄冯盛昌!”
在这一排小字上扫了几眼,片刻后,他抿嘴一笑:“森山先生消息这么灵通,吓得严某人都不敢乱说话了。”
“哦?是吗?”
森山治调转脚尖,慢慢地朝他靠近,近到几乎要将胸膛贴上他的肩膀:“这还需要刻意打听吗?严先生上柳公馆杀人放火还绑了柳家三少爷的事儿,整个上海几乎都传遍了,只怕连那刚刚会走路的稚童都听说过严先生在外的凶名吧——每次一出手都要将人扒皮拆骨的活阎王,身体里流着的全是黑色的血。”
“森山先生说得太夸张了,我听着都要以为我是什么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恶鬼在世了。”
森山治目光慢慢移动,从头到脚把严钧晟打量了一圈,“当然,那都是愚昧无知的百姓们瞎编乱造的话,鄙人是一个字都不信,因为这世上,哪儿还有像严先生这样模样周正又俊俏的恶鬼呢?”
严钧晟的目光终于舍得从那则寻人启事上收回,啪的一下合上了报纸,“森山先生,瞧着您也挺累的,要不要我往下头蹲蹲?”
正如当初顾珊听了他说她模样不好看,又拿百乐门的舞女和她作比较,然后便要生气一样。
森山治的最大忌讳就是这样,听不得别人说他个子矮。
当面这样子说,简直就像是在挑衅他似的,一下子就让森山治黑了脸,“严先生这是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了?”
“不不不,森山先生不要着急,严某人只是……”
严钧晟叹了口气:“也怪我当时年纪轻不懂事,所以可能对森山先生有些误会,现如今,柳家人死的死,咱们这多年的误会也是时候该解开了。”
“误会?”
森山治饶有兴致地掐了烟,“严先生倒是说说看,你我之间那还能叫做误会?”
严钧晟理直气壮:“当然。”
“我那时候不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嘛,初来乍到的,也谁都不认识,瞧见您带着一大帮子人在那堵人,那架势瞧上去跟要打架似的,我这不就当您是那什么当街抢劫的恶霸来着嘛,早知道您是想跟那位共度良宵,我这也犯不着……”
他没把后头的话说完,只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过照我说啊,这种事儿也就讲究个你情我愿,中国还有句老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呢,您说,硬来的话,那最后还不是要闹得互相都不高兴。所以说啊,森山先生,其实这也就是一件小事儿,还不至于说能到结仇那份上,您觉得呢?”
这么说归说,但还有很多细节没放到明面上来讲的,所以到底为什么能从这么一个简单的小事上结了仇,还真不能一言概之。
反正,严钧晟是绝口不提当年自己怎么把人打伤,又是伤到哪儿的,说了他倒是不觉得自己手段下三滥,可就怕伤到人家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嘛这不是。
森山听了,也是皮笑肉不笑:“严先生这么一说,好像有几分道理。”
当初的梁子可不止这一件,但场面话谁都会说,现如今,也是局势迫人,所以森山眼珠子一转,忽然就挤出来了一个堪称‘恐怖至极’的和气笑容,冲严钧晟伸了一只手,“早年间,我也听过一句话,叫做以和为贵,所以严先生,我们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