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2)
身上压着凛暮的重量, 却让沈默莫名觉得安心, 他挣动了几下, 却不见凛暮动弹,不一会儿上方便传来凛暮沉稳的呼吸声,凛暮微微侧了侧头, 仿佛此刻连凛暮的心跳声也能听得见, 一下又一下,有力而让人安心。
不仅是沈默,凛暮似乎也十分疲惫,此刻便不自觉的沉沉睡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 沈默很快也昏昏欲睡, 眼睛耷拉着,意识开始恍惚, 最终沉入了梦乡。
他本该睡的很沉,却又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在沉睡,并且知道他即将要做梦。
果不其然, 本来还陷在黑暗中的意识突然飘散,四周景色一变, 从浓重的黑到雾蒙蒙的白, 最后白雾慢慢散开,却是在河边。
而他手里正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什么, 沈默凝神, 这是在……洗衣服?
视线角落里能看到朴素的罗裙一角, 沈默脑海中电光火石,瞬间明白过来,他竟然在睡蒙中再次入神,而这一次入神的对象却不是那名为涵儿的小女童,大抵是那酒楼店小二说过的,在河边洗衣却莫名其妙掉进河里的妇人。
此时沈默视线不由他自己控制,只得跟着这名女子的动作尽可能观察视野中的一切。
只见这名女子一直专注着捶打手中衣物,身体蹲在河边,视野中只有河边一片河水,随着水流在岸边此起彼伏。
突然女子手中动作一顿,停了下来,目光却没移动,而是死死盯住一点。
沈默凝神看去,河岸边此起彼伏的河水扑起一个稍大的浪花,随着浪花褪去,留下了一个扭曲的手掌印,那掌印不小,约莫是个成年男子的手印。
手印?
这扑腾的河水里,怎会有人印在岸边一个手印?
难道是河水里有人?
怎么可能,她明明蹲在这里许久了。
或许是有人溺水从别处飘来的?
显然这名女子也注意到了这个手印,此时她放下手中衣物,往前一步,蹲下仔细查看那印记。
五指分明,当真是一个人的手印,并非错觉。
她立刻抬头,看向那茫茫河水,河面平静,不像有人会藏在里面的样子,也无人求救。
况且就算有人,在河里待这么久,难道不需要呼吸的吗?
这时候又一波水拍过来,一下子扑湿了女子下摆,而这女子同时踉跄一下,摔倒在地,身子随着回落的河水一起,往河中飘去。
沈默感受到了女子传递而来的浓烈的惊慌、恐惧等情绪,视线里全是浑浊的河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默有一丝急切,仅仅只是听到和看到似乎并不足够,他还想……还想……
似乎是沈默的需求起了作用,下一刻,沈默就感觉到脚踝处阵阵疼痛,似乎是被什么人用力抓紧,鼻端口腔灌注河水的窒息感也让他万分难受。
有人在抓着这妇人的脚踝不停往河水中拽去,随着脚踝上的疼痛,身体被河水浸透的冰凉也逐渐传递过来,冰凉而刺骨,沈默的视线随着女子一起低头看去,透过浑浊的河水,脚腕处紧扣着一只宽大的手掌,顺着手掌向下逐渐看去,一名身材健硕的男子隐隐约约显现出来。
那男子眼睛平静的睁着,似乎丝毫不受河水的影响,表情也十分平静,一头黑发在身边飘荡,宛若水鬼,女子此时惊吓加剧,剧烈挣扎间张开了嘴,大口大口的水呛进了胸肺间,窒息感越来越严重并伴随着刺痛。
沈默在刺痛下强迫自己冷静,同时也感到惊惧不已,那男子却是槐树村曾招待过他们的那名青年!
不待细想,跟女子同感的沈默也因头脑缺氧而昏沉起来,他想摆脱这可怖凶险的入神之境,却发现身不由已。
女子逐渐停下了挣扎,渐渐向河底沉去,想来是已经陷入昏迷,再过不久就要活活淹死,那一刻沈默觉得自己就是她,渐渐沉入了昏暗的河底,即将葬身于此,无人得知。
就在他绝望之时,眼前突然亮了起来,耳边话语清晰的传来。
“回神了。”
沈默眼中一片浑浊的河水逐渐褪去,耳边熟悉的声音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挣扎起来,直到他猛然睁开眼睛,弹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此时他浑身冷汗,满脸苍白,到真像个溺水得救的人。
背后传来一下一下的抚慰,凛暮正一下又一下的轻拍他的后背。
见沈默慢慢平稳了呼吸,凛暮才说:“我跟你说过入神之法难上加难,便是窥天。窥天之法怎会简单?自是危险重重,你能够看到听到死人的过去,便就要承受他们死时的痛苦和怨恨。你又不会控制,在睡梦中不自觉再次入神,差点沉浸其中,憋死自己。”
凛暮的拍抚让沈默渐渐平静,他听着凛暮的训斥,回想着之前所见到的一切,渐渐感觉回笼,他立刻回身抓住凛暮的手腕,顾不得凛暮的训斥说道:“槐树村的那名青年便是将女子拖下河中溺毙的凶手!”
凛暮一手被沈默抓住,便用另一手去继续拍抚沈默的后背,此时沈默后背早已汗湿,一身寝衣湿漉漉的贴在后背上,凛暮伸手拽起衣服一点,将布料从沈默的皮肤上抖开,让他不至于太难受。但是对沈默所说的话,凛暮却是丝毫不显惊讶。
“可他已经死了。”
沈默看着凛暮:“你早就知道了?”
想到被屠杀的槐树村,想到那容貌京城绝艳的杀人狂徒,“你是何时得知的?”
凛暮拍抚沈默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手仍旧被沈默紧紧抓着,一手抬起搭在沈默肩头,低头凑近沈默大睁的眼睛,看着里面还沾染着的水光道:“你怎么越来越笨了?刚遇到你的时候,不是很聪明吗?”
沈默因凛暮的靠近不自觉挺直脊背向后微仰,又因凛暮的话语僵直脊背。
凛暮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瞬间清醒。
他太过故步自封,反而错过了许多细节。
凛暮的呼吸就在耳边,“你仔细想一想?你所看见的一切。”
凛暮的话贴着耳边响起,沈默刚刚濒死的绝望渐渐散去,他沉下心思细想,脑海中如同过电影一般闪过了他所看见的一切画面。
首次前去安静的槐树村……
突然出现的一大群村民……
深夜屠尽了槐树村的斗笠人……
在水下拉女子下河溺死的青年……
它们处处平常,却又处处都透着诡异。
沈默蓦地侧头与凛暮对视道:“那名青年在水下待的时间太长了,普通人怎么可能那么久一直在水下待着?”
的确,从女子发现河边的手印,到他拉着女子拖下河,一直到女子昏迷,这中间的时间太长,就算是再擅长泅水之人,也不可能在水中待这么久。
凛暮轻笑,只看着沈默,似乎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沈默喉结微动:“难道……难道那青年从一开始,便是个死人?可死人又怎可能如活人一般行动自如?”
凛暮终于说话了,他目光看着沈默,却似乎是在看着其他什么,黑沉沉的目光里,隐隐透出丝丝压抑,“这天下奇人异士无数,不过是让死人行动的粗鄙方法,多得是。”
沈默握紧手中凛暮手臂,透过凛暮黑沉的目光,他感到凛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那却并非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你见过?”
凛暮点头,并不瞒他,“见过。”
却不待沈默再问,门外传来急促而连贯的敲门声。
此时天光渐明,从沈默惊醒时的清晨,到现在,两人在交谈中已经不知不觉过去许久。
凛暮动了一下,沈默立刻松开凛暮的手臂,他竟不知不觉间一直抓着凛暮没有放手。
沈默一松手,凛暮便翻身而起,稍作整理便去开门。
门外等候的便是常厉一干人等。
沈默也立刻爬了起来,把黑纱重新在眼前系好,走过去看向面色铁青的常厉一群人,想来此时常厉已经去过槐树村,看过了那一处的惨案。
“两位大人起了?打扰到两位大人了,只是下官内心急切,在此等候多时也不见两位大人起身,此事特殊,不得不前来打扰,还望两位大人海涵。”
常厉见沈默二人过来立刻连珠炮弹的说了起来,显然是被槐树村的惨案震惊不小。
其实常厉已经算是冷静了,那样的人间地狱,任何一个人看了,也不会保持平静。
当然,凛暮这个奇怪的人除外。
沈默自是不会拿身份压人之人,他还学不会这等龌龊之事,常厉是为了案件焦急,为了泽水城的百姓着想,他有什么可怪罪的。
“昨日二位大人带回来的男童下官已让人妥善照顾起来,奈何那男童似乎受到惊吓,到来不久就昏厥过去,下官无法从他那里问出任何信息。”
常厉说完偷偷打量两位大人,此等惨案,不只是他在位这些年来,便是上一位执法堂堂主在位之时,也没经历过,那满地的断肢,泼洒的鲜血,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但是他却发现眼前的两位大人无论大的小的,都很平静,甚至还安稳睡到了这时,这不禁令他心中再次揣摩思索起来。
却没人管常厉心中如何想,凛暮只问了一句:“那名男童现在如何?”
常厉道:“还在昏睡。”
凛暮点头:“看好他。”
常厉不知为何千机殿殿主要求他们看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童,但仍旧点头应是。
沈默接话:“你先去大堂,我们随后立刻赶到。”
常厉躬身行礼,离开了。
待常厉走远,沈默转头问凛暮:“你似乎十分在意那名男孩?”
凛暮走过沈默进屋,擦肩而过之时顺手拽了下沈默脑后的飘带道:“对任何人都不要放下戒心。”
沈默看着凛暮的背影,突然问道:“对你也是吗?”
凛暮头也不回的答道:“当然。”
二人简单洗漱一番,就去了前厅。
泽水城一案,死亡人数从十五人骤升,加上槐树村众人,此时已有一百几十,已经算的上可以轰动全国的大案了,好在常厉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没有造成人心惶惶的混乱场景。
从十五具七零八落的尸体到如今的屠村惨案,已经是拖了许久时间,沈默心中有些急切,那种想要尽快知道凶手的急切,越来越明显。
前厅此时聚集了很多人,除常厉外,还有那日见过的仵作以及泽水城执法堂大大小小的侍卫,此时见到凛暮、沈默二人到来,先是集体行了个礼,给足了礼数,常厉才一指身侧两个挨着的座位,示意二人坐下详谈。
沈默一坐下,便问:“何不叫那男童过来?”
常厉闻言一愣,面容上显出一丝不忍来。
那男童刚经历了灭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便是严苛如常厉,对那几岁的孩童也起了恻隐之心,又怎会在那男童昏睡后再叫他起来?想到此处,看向沈默的目光便是有些不满,只当他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无法体谅普通百姓的苦楚,便是这惨绝人寰的案件,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罢了。
沈默自是不知自己又被人扣了顶高高帽子,他只看出常厉不满,却并不懂得他为何不满。而凛暮仍旧是那副笑面,闲散随意的模样,仿佛这一切跟他毫无关系,闻璞此刻也来了,就站在一边,不言不语,他的责任是保护沈默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
沈默看着堂下众人,脑中思绪飞快转动,突然他目光一顿,却见一高大侍卫偷偷瞄着凛暮,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显得面上黑红黑红的,当时沈默噎了一口气,心下有种奇怪的感觉。
沈默深吸一口气,便不再去看那名侍卫,转头看向常厉:“去把那男童叫来。”
常厉面色漆黑,见沈默态度强硬,只得照办。
不一会儿那名为水生的男童便被带了上来。
水生脸色很不好,一张麦色的面容苍白异常,走路虚虚浮浮,他走到堂中立刻趴跪下来,虚弱的说道:“小人、小人水生,见过几位大人。”
常厉见水生这模样,于心不忍,叫人拿了小板凳给他坐下。
沈默见到水生,便说道:“将你所见所闻再一一详细道来,不可说谎、不可混淆。”
水生抬眸看了看常厉,又看了看沈默与凛暮,便缓慢的叙述起来,他说的很慢,说几句便要大喘,比沈默之前在槐树村见到他时,还要虚弱可怜。
此时水生在执法堂说的,便是与曾经在他们二人面前说的一般无二,并无什么异常。
常厉看着水生,这水生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而他家也有个小儿子,比这水生大些,不知怎的,他竟将水生和他家中小儿重合起来,心中越显心疼,便忍不住开口:“几位大人,这孩子身体实在过于虚弱,如今问也问了,不如先放他回去休息。”
凛暮不听不看,似乎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沈默想了想,刚想点头,便见执法堂外大步流星的走进一人。
人未到,声先到,“小瞎子,多日不见,可有想我呀?哈哈哈哈……”
竟是本该身居九重的宿源欢,他正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常厉见此一惊,比起沈默这个国师,和凛暮这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千机殿殿主,宿源欢才是他的顶头上司,此时见了,便立即迎出来行礼,“不知大人怎会突然到此?”
宿源欢一挥手,便免了常厉的礼数,绕过常厉,直扑沈默,就是对凛暮也是视而不见。
“泽水城这么大的事还叫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