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都是命也(1 / 2)
李珏,字灵素,自号云仙,年三十七,是个大夫。此人瘦如一杆竹,又高大,两目细长,颌下蓄一把黑须,很有些仙风道骨。一日,他携一诊箱,独自出诊,之后一人夜行于一山坡下,回家去。月色正好,清亮亮,他忽见前有一物在动,动了两下,蠕蠕的,黑黑的,似鬼又似妖,就是不像人。李大夫心中直叫起苦了:
“我李珏行医半生,不曾错扎一针,不曾错开一方,更不曾误治一人——此是哪家冤鬼夜拦我路?”
又闻呼救之声,断续的,低低的,不分明,风一吹,更如鬼泣一般了。
“哎!古有医家坐虎针龙①,今有我李钰医鬼了!”
他借了月光,前去一看。
哪里是鬼呀,山坡下,一张烂草席所裹的,是一少年,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再细看,这人,他识得!是韩家小子!不久前,韩母得一怪疾,咯血三日。韩信典卖了寡母的一些钗环,换了银钱,请李钰瞧上一瞧。李钰即坐而诊之,断为肺疾,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但仍提笔开一古方。掐指算来,已有一月余,而今夜遇韩信,见其惨状,李钰心说不妙,顾不了许多,背负这一少年人,回了医馆。灯一点,又是一夜忙乱。
少年在榻上于将醒未醒之间,开了眼去看,依稀仿佛,有一黄衫少女持一蒲扇,在点药炉子,香雾缭绕,竟似天人一般了。
次日,天一明,韩信方醒。
李钰有一子二女。长子叫李无愚,字长敏,时年十七;次女小名双双,时年十三;三女小名怀英,比双双还小上两岁,年仅十一而已。另有,李母李刘氏,及家中仆婢等人也围来,听他说了徐大虫及官府等事,唏嘘不已。李无愚倚在一旁,冷嗤了一声,方道:“世道人心,污浊至此。秦之江山,早晚毁败于是!”
“大哥,不可妄言。”
是李双双上前。
此女虽小,而有一股天然的灵秀之态,一袭杏黄衫子,美目盼兮,是为庸脂俗粉所不及。
韩信即认出,她是那个点药炉的少女。
小怀英捧一药碗而来,递与韩信,仔细看他饮罢,心说:“这一个哥哥,有些可爱。”她多看了几眼,笑道:“哥哥莫难过,怀英给你一个偶人。”还真是偶人,从她怀内取出,小小的一个,泥塑的,红红绿绿,一双黑瞳子,云髻高高。韩信接过,端详着。她是个天真又多话儿的,又道:“这一个,叫阿红。我还有一个‘阿山’。它俩是一对。怀英舍了一个给哥哥,哥哥不可再难过了。哥哥,怀英今做了主,往后几日,你且宿西园,好好养伤,先穿我大哥的衣裳,大是大些,却好过你这一身呢。爹,你说好不好?”
李大夫点头。
“多谢。”韩信全不顾拦阻,伏地道。
早春二月,流云淡淡横于天,翠柳招,两岸涨春水,飞燕双双衔泥于梁上。
李家也非大富,原来,有几间屋子临溪而建,前后各带一个小院子,栽些花,晒些药而已。去年秋天,又起一小楼,仅二层,是女儿住处。另设一厢房,开一西园,专种药草,春来芳草碧如丝。窗下,晴光中,李母还在伏着绣一只香囊,手拈一根绣针,眼看着,成了一朵牡丹,又成了一只金麒麟。再补上一针,她叫来次女,递与这香囊,又把人按在一方朱漆镜台前,拿一把黄牛角梳子替她梳头,怜道:“再过几年,我家双儿也大了,合该觅一郎君。男子贵品行。做娘的愿女儿嫁一人杰,如好剑,如良马,如麒麟。”
双双因转头夺了梳子,一头丝发还披着,与她笑道:“娘——说什么嫁不嫁的,多羞人!”
李母扶在女儿的细肩上,对镜道:“你看你,脸还真红了呢。——哎,为娘还有一物,你且坐着,别动,我去取来。”
她揭帘去了里头。
此时,门外忽起刀剑呼喝之声,一声高过一声。
李双双心下一惊,起了疑,也不顾那么多,出了门,扶了门框一看,在前院,那杏花深处,是她长兄在与韩信拼杀,一剑剑都带了怒含了恨,竟不对韩信留一点情。她便拢了头发,急急地叫住了人,问是何事。李无愚方收了剑,一抬下巴,愤然道:“你问他!”
“韩家哥哥,出了何事?”
韩信吁了一口长气,扶剑,道:“怀英送我一个草环。长敏兄见了,心中不快活,就与我打了起来。”
李无愚又怒道:“我家怀英小妹才十一岁,你休要拐骗了她去!”
“拐骗?”韩信反笑了,“不敢。”
原是这韩郎有貌,怀英心许之,才赠以草环。
“韩哥哥尚在病中,你不许欺他。”李双双责道,“大哥真是个多心的。怀英才多大!小儿游戏,也可当真么?”
“你是认他那个哥哥,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她也不理,去扶韩信,道:“小心脚下。”袖中一只香囊落地,是牡丹与麒麟。韩信拾得了,扬在手中来看,道:“哎,你的针线活计倒是了得。”李双双笑了一笑,道:“不是我,是阿娘绣的。她呀,盼我得一麒麟郎君呢。”在花下,李无愚又生不快,道:“二妹,你与他费什么话!”
“敏儿,不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