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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坐着没有动,她一口血便呕在了他怀中,染得他一袭月白色锦袍如雪中红梅绽放,却是令人惊痛的颜色。
“王爷!”海棠忙的拉了苏墨一把,“你不能再呆在这里!她看见你只会让毒性更快发作,会加倍痛苦!”
苏墨身子僵直,被海棠用力一拉,才微微抽离,袖口处却一紧,低头看时,却是锦瑟仍紧紧拉住自己,不曾松开分毫。他不由得便挣开了海棠的手,重新回到床畔的位置,锦瑟的身子便偎了过来,双臂环绕,紧紧圈住他的腰。
“锦瑟……”
“不要走……”她声音喑哑颤抖,却似是用尽了全力,“你陪着我,不要走……”
哪怕蚀心之痛再难承受,也比不上过去五六年间她所承受的黑暗与孤独。如今终于能敞开心扉,才知道过去的日子有多难捱,能坦荡地面对世人有多轻松,能正大光明地爱他有多幸福。
从前,很多事情都不敢深想的时候,她只知道有些事情想多了会让自己痛,那种生不如死的痛会让自己死,所以她不敢触碰。可如今她才终于知道,原来和有些事情相比,一个“死”字,是何其微不足道!
“苏墨,对不起,对不起……”她紧紧抱着他,一声又一声地低泣,“我想跟你在一起……”
海棠站在苏墨身后,眼见他的手举起又放下,反反复复,竟不知该不该抱锦瑟的模样,心头终是不忍,转身走到门口,刚欲出去,却见管家站在门口,来回焦急地踱步。
见海棠从里面出来,管家忙上前,低低回了两句,海棠脸色微微一变,转身走回屋中:“王爷,梅月恒来了。”
锦瑟身子猛地一僵,苏墨察觉到她的惧意,心头一恸,终于坐回床榻边,反手将锦瑟拥进了怀中。
“不要见他,我不想见他!”她声音仍在发抖,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许是他终于将她抱住让她觉得心安,虽然蚀心之痛愈甚,她却反而觉得轻松。
“好,不见。”苏墨抚着她的发,低声道。
锦瑟这才略松了心,片刻之后,轻轻笑了笑,闭上眼睛往他怀中埋了埋。
苏墨低下头,却只见她眉头紧锁,唇色苍白,分明正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他心中震荡,却无法推开她,沉默许久,终于只是道:“睡一阵,可好?”
锦瑟仍旧闭着眼睛,闻言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想睡,因为怕睡着就看不见他了。
苏墨唇角勾起无奈的笑意,又抚了抚她的头,才终于抬头看向海棠。
海棠心头正焦急难过,见他眼神投过来,顿时意会,抬起手来,再度劈晕了锦瑟。
苏墨将锦瑟放回床榻,这才站起身来:“去见梅月恒。”
花厅之中清雅幽静,而梅月恒正静坐其间,安然品茗,恍若仙家。苏墨大步而入,也不看他,径直走到上首位坐下,这才略抬起眼来:“梅先生?”
梅月恒这才站起身来,依足规矩行了礼:“见过摄政王。”
苏墨眉眼清冷,笑意疏淡:“不知梅先生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听闻锦瑟身子不爽利,老朽心中挂记,故而前来探视。”梅月恒不卑不亢,答得倒也坦然,只是抬头时,仍忍不住朝苏墨胸口的血迹多看了一眼。
“这又何必呢?”苏墨抬手抚上额角,倒是不介意他多看自己几眼,“对于梅先生来说,无用之人就该除掉。当初锦言便是一颗废棋,如今锦瑟未曾听你吩咐杀我,却让自己深陷‘红颜’困顿之绝境,不正是梅先生乐见其成的么?”
何妨惜清欢(十六)
闻言,梅月恒眸光一闪,似有触动,略一低头,道:“锦瑟如今的情形,亦非我乐见。”
苏墨眸光缓缓冰凝起来,冷声道:“你若是乐见,今时今日,便再无机会坐在这里与我说话了。如今我只问梅先生一句——锦瑟遭逢如今的痛苦,梅先生救是不救?丫”
梅月恒微微一顿,方道:“老朽既不通医理,也无奇药可解百毒,便是心疼,又如何救得锦瑟?”
“梅先生未免太过自谦了。”苏墨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单凭梅先生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先是哄得锦言乖巧服帖,后又教得我那三弟倚靠信赖,亦步亦趋为先生所用,而今,仲离发兵攻打青越,不用说先生也是居功至伟。论本事,世间哪里还有人大得过先生去?”
梅月恒略抬起眼来:“王爷的意思是,想让老朽去找仲离太子爷?”
“我知先生这些年处心积虑,不过是想看着青越内乱败亡。今日我也可以明确回答先生,如今青越的天下在我手上,我断不会眼睁睁看着祖宗的江山葬送于我手。有我苏墨一日,青越便绝无败亡之可能!”苏墨凝眸望向他,“宋恒我自问是指望不上,让先生前去寻解药,不过是给先生一个赎罪的机会,先生要也罢,不要也罢,自行抉择罢!媲”
他说完便起身离去,剩梅月恒独坐片刻,便也起身离开了王府。
苏墨其实并无把握梅月恒会出手救锦瑟,毕竟一个将报仇放在心头十几年的人,只怕那已经不仅仅是执念。然而青越前方战事危急,凭他之力又无法救锦瑟,两害相加,焦头烂额之余,他亦不得不在梅月恒身上报一丝希望。
惟愿,梅月恒心中亲情尚未泯灭,而宋恒亦能怜及锦瑟。
雪夜寒寂,苏墨书房中依旧灯火通明。
已是深夜,与一众朝臣商议三四个时辰,仍未得出御敌良策,苏墨拧眉沉眸站在军机地图前良久,身后文武大臣无不收声敛息,眉宇间却皆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良久,一众大臣中最有威望的赵阁老终于开口打破沉默:“王爷,时辰已晚,王爷连日不眠不休,只恐身子吃不消,不若今日先且散了,也让众位大人归去好生歇整一番,明日才好续议。”
苏墨眉峰微微一动,这才从沉思中回神,又顿了片刻,终于道:“今日暂且如此,都散了。”
一屋子人顿时如蒙大赦,纷纷告退,不过片刻,屋中便又寂静如初,却已经只剩了苏墨一个。
他这时方取过大氅,踏出房门,往锦瑟所住的园子走去。
刚刚走出几步,却忽闻一声熟悉的呼唤自右方回廊传来,转头看时,却是溶月。
溶月只觉许久未曾见他,今日苦等许久终于见得他身影,心头又欢喜又酸楚,忙迎上前来,细细看他面容,柔声道:“王爷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
苏墨垂眸看她,笑道:“这样晚了,怎么还不安歇?”
溶月微微低了低头:“下局势这样混乱,偏又几日未见着王爷,妾身哪里睡得着?听闻王爷尚在书房议事,想着能看王爷一眼也好,便过来了。”
“辛苦了你。”苏墨略叹了一声,“这些日子,是我忽略了你。”
溶月眼眶一红,忙道:“妾身并无责怪王爷的意思,只恨自己无力为王爷分担忧愁……锦瑟,她很不好吗?”
苏墨缓缓起步,闻言只淡淡道:“是不大好。”
“妾身陪王爷去看看她?”溶月只随着他往前,轻声问道。
“她如今昏迷不醒,看也无益,你的心意,我代她收下便是了。”苏墨脚步一顿,“夜寒,你早些回去歇着。”
溶月垂下眼来,低声道:“是。”
苏墨又看了她一眼,道:“待这段日子过去,我也有话与你说,到时自会来看你。去。”
溶月一怔,心头竟是一紧,许久,终仍是缓缓低身:“是,妾身恭送王爷。”
苏墨踏雪而来,走进锦瑟园子时却发现旁边的暖墟之中仍亮着烛火,并依稀伴随交谈之声,他缓步而入,却见是裴一卿并海棠围炉而坐,炉上正嗞嗞烤着新鲜鹿肉,旁边暖了酒,一派温暖逍遥的景象。
见他进来,裴一卿起身见了礼,海棠则笑着收拾出旁边的位置:“王爷请坐。”
苏墨也不推辞,一面接过海棠递过来的热酒,一面道:“冰天雪地,你二人倒兀自逍遥。”
“苦中作乐罢了。”海棠将烤好的鹿肉摆到苏墨面前,“王爷也乐一乐?”
苏墨只尝了一口,思绪却蓦地回到了当初的闵山,与苏黎那一场逐鹿。
那时锦瑟尚是一个快活的丫头,虽偶有忧愁,终也算不得什么。而他也只将她当作小丫头,虽隐约察觉她暗藏的心意,终也只当作是小姑娘胡思乱想,作不得数。
却从来没有想过,小丫头的胡思乱想,竟也可以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如若能回到那恍若隔世的当初,苏墨勾了勾唇角,牺牲现在的一切来换取又何妨?
他陷在回忆之中,未曾察觉裴一卿和海棠眼神同表情的变化,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极轻细的声音——
“好香,我也能进来吃么?”
苏墨赫然回头,却见容颜消瘦淡白的锦瑟不知几时竟站在门口,正扶了门框微笑看着屋中的情形,目光触及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眉心一蹙,却又已经恢复笑着的模样,走了进来。
苏墨起身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了她身上:“几时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