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牢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合上,伊奈帆把棋盘放下,用与平常无异的语气对斯雷因说:“来下棋吧。”距离斯雷因提出见面请求过去了两天,他才姗姗来迟。
斯雷因瞪着他:“为什么现在才来。”他用的不是疑问句,因为十分肯定对方的任何行动都有着目的。
他那双眼角微微上扬、宛如猫一般的眼睛瞪起人来很凌厉,然而,这份凌厉却也极为挑动人肆虐的欲望。
“你说过不想见我。”地球军最年轻的高级军官淡然地提醒他,一句话就把所有原因推到他身上。伊奈帆把手伸向一枚白棋。
“不要开玩笑了!”斯雷因一把扫落棋盘上所有的棋子,“我要听真正的原因!”而不是这种一听就是故意挖苦他的回答。
白色与黑色的象棋哗啦啦掉落在地,水晶质地的棋子敲打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伊奈帆拿着棋子的手悬在半空,诡异地顿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把那枚棋子放到棋盘上他原本就打算走的格子。
似乎完全不把斯雷因的反应看在眼里。
“还好这些是为了预防打碎而提高了硬度的人工水晶,否则,为了清扫可能又要把你暂时关到别的地方去了。”
斯雷因想起了之前惨痛的教训,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屈辱,他咬紧牙关,碧色的眼眸因为愤怒而愈发晶亮。
“而且,不是开玩笑。”伊奈帆鉴赏般注视着那双眼睛,“因为你说不想见到我,所以改为进行其他任务去了。”
敏锐地察觉到伊奈帆的视线隐约别有深意,斯雷因适当调整了一下情绪,过于激动只会让人不够理智,在面对伊奈帆时不够冷静会落得什么下场,他已经吃过很多苦头。
“那个士兵……”
“很遗憾,他死了。”但不管是他的语气还是表情,都并没有太多“遗憾”的感觉。
斯雷因听到回答的瞬间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他一直厌恶有人因为他受到伤害。即使发动战争,他也只是想守护什么,如果胜利了,他会耗尽一生为那个新生帝国的人民奉献所有,弥补他犯下的杀戮,也做好了战败就以死亡偿还罪孽的打算。
结果在葬送了那么多生命之后,却是他活了下来,太讽刺了。
仿佛是诅咒一般,对他温柔的人都会以死亡或者其他方式离开他,为他战死的人他再也见不到了,而还活着的人则不愿意、或者不能见他。
我又害死了无辜的人,斯雷因看着自己的手,他无法抑制心中的消极——任何对他好的人,都会因他而不幸。
越是渴求那份温柔便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守护什么却只会把什么破坏殆尽。
尽管他把自己的动摇藏得很深,但仍然瞒不过对面的伊奈帆。
因为,这正是他希望的,是他平静外表下最冷酷的精心计算。
然而,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隔着桌子伊奈帆朝斯雷因伸出手,脸颊上感到指尖触感的瞬间,斯雷因条件反射地打开了他的手。
“头发,好像长长了。”他莫名其妙地说,他的手指拂过斯雷因耳边的发丝,收了回来。
他开始收拾地上的象棋,在这个房间里斯雷因并没有戴上手铐,明明是个前科累累的越狱犯,但伊奈帆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会突然袭击自己。
斯雷因认真地估算着用与棋子同样材质的棋盘砸伊奈帆的成功几率有多大,他不抱期望借此就能逃出监狱,但无论如何能砸对方个头破血流出出气也好。正当他认真思考,并准备付诸行动时,伊奈帆保持着捡拾棋子并背对他的动作,说道:“我会照顾你的。”
这句话仿佛在哪里听过,可是想不起来。光是一句话就让他有种酥软的感觉,耳根一阵阵发麻,背上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本来已经摸到棋盘的手停住了,在伊奈帆转过身时,他飞快收回了手。
伊奈帆收拾好棋盘,捧在手里,好像在等斯雷因的回答。就在斯雷因打算说些什么时,伊奈帆突然转身走了。
斯雷因有些愕然地待在房间里。
牢房的门刚合上,伊奈帆立刻便靠在墙壁上,他捂住右眼,即便是他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另一只手里的棋盘连同棋子一起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不过牢房的隔音很好,斯雷因一点动静都不会听到。
剧烈神经痛让伊奈帆差点坚持不下去,他拿起那枚白子准备放下时疼痛就已经发作,天生就不太显露感情的毛病帮了大忙,连斯雷因都没察觉。
今天赶着来见斯雷因,伊奈帆忘记了先吃止痛药。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早就准备来见斯雷因,但是军队突然来了命令,他不得不优先完成那个任务。
如同斯雷因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一般,他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斯雷因面前。他可以在刚发作时就不着痕迹地离开,但他还是冒着被斯雷因发现的危险留了下来,明明他比谁都清楚,牢笼里关着的不是温顺的小鸟,而是无时无刻不在伺机反扑的猛兽。
危险,但是美丽。
美丽到宁可冒着喉咙被撕裂的危险,也想多看一眼。
沉迷到这种地步还真是无可救药了。
其直接后果就是触怒了家里的姐姐。
界冢雪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她叉着腰,眼神凌厉地俯视着安静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勋章比她多、军阶比她高、军权比她大的弟弟,这么吐气扬眉的感觉还真是很久没有过了。
“你想让右眼也废掉吗!真是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奈君!”
伊奈帆今天回来的样子把她吓坏了,他进门时还抱有侥幸想偷偷回房间,没料到姐姐干脆就站在玄关处等着。看到伊奈帆布满血丝的右眼,界冢雪想起战争时他因为分析引擎使用强度过大而倒下的情形。
“军队召集你去做新机体性能测试,都通宵了两天了,替你向学校请了假让你回来好好休息的,但是鞠户大尉说你测试一做完就走了,也不回家,去哪里也不说……”界冢雪一通数落,伊奈帆虽然一副认真挨训的模样,但界冢雪很清楚弟弟的实际意思是:“你的意见我接受但下次我还会这么做。”
她叹了口气,在弟弟身边坐下,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他。
尽管伊奈帆已经是一个出色的军人了,但是看到他的眼罩就会心疼,为什么弟弟要承受那么多呢?那个朝弟弟开枪的混账,她永远无法原谅。
“奈君,我真的很担心……”抱着早已不是软绵绵小男孩的弟弟,界冢雪既困惑又无奈,“你为什么不肯重新装电子义眼呢?这样下去你的右眼真的会……”
“我知道了。”伊奈帆回抱着姐姐,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我会考虑的。”
古代的欧洲人认为左手无名指与心脏的距离最近,相信把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可以束缚灵魂,所以有了结婚仪式上交换戒指的传统。
如果这么简单就可以束缚一个人就好了,现实往往要困难得多。
照顾……或者说监管斯雷因不是界冢伊奈帆唯一的任务,一开始,留住他的性命除了女王的请求外,就有更现实的目的。
艾利斯?哈奇内中将,那个把分析引擎带到他面前的人,现在又把一个小型的银色铝箱推到他面前,“关于Aldnoah的情报,火星军队的情报还有铁甲骑兵的资料,有从斯雷因?特洛耶特那里问出更多吗?”
“他现在已经不抗拒我了,只要他进一步信任我……”
“太慢了。”哈奇内中将打断伊奈帆的汇报,“不过,他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松口的人。然而他身为特洛耶特博士的儿子,又曾经是火星军队的领导者,关于瓦瑟帝国和Aldnoah力量的情报他一定还知道更多。”
伊奈帆沉默地听着。
“我们一定要从他那里获取更多信息,为了永远和平。”中将意味深长地说。
不管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掩饰丑恶的欲望。
只要火星皇室还拥有Aldnoah力量,在地球联军看来就是永远的隐患。
“打开箱子,界冢中尉。”
里面是几排装在透明玻璃管里的药剂。
“这是最新研发的脑神经控制药物,在分析引擎的基础上衍生研发的,简单来说就是‘自白剂’,效力很强,不过由于是研发阶段所以副作用也很明显。”中将不紧不慢地说,“实际上这是一种针对脑神经的毒素,需要直接从血管注射,药剂一旦注入体内会发挥作用,将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剧痛。在之前的试验中,有过实验体无法忍耐而精神崩溃咬舌自杀的案例,除此之外也会明显削弱身体机能,最严重的情况是对大脑造成永久性损伤。”
“您打算对斯雷因?特洛耶特注射这种药剂然后套取情报。”
“我可以委托给你吗,界冢中尉?虽然使用武力可以强迫他就范,但毕竟答应过火星女王,我并不希望在他身体上留下明显的伤痕,我觉得交给你很合适。”
“可以。”伊奈帆没有一丝犹豫。
“你能保证完成任务吗?”
“我保证。”
“那么,立刻执行。”
“遵命。”伊奈帆平静地敬礼,他合上箱子,从容地提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