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皑皑白雪(2 / 2)
事毕,白莫脸上带着吟吟笑意,背着手对傅杞扬扬下巴,意思是让他进屋。
但傅杞只是站在那里,从上到下的审视了一番白莫的衣裳,眉皱的很深,满脸都写着不悦。
白莫无辜的把十指暗自松开又攥紧,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隐约明白了点白柏话里的意思。说这人老成,并不是说他心思缜密,而是格外古板。
尽管他什么都还没说,可那不屑的神情,定是觉得白莫穿衣行事不大检点了。
就是这么个人,白柏每每提起,话里都是一股欢心爱慕之情,实在是有些费解。更别说如今这势头,人们避同性|爱如避洪水猛兽。
可自家弟弟,能怎么样呢,只能宠着。
白莫脸上笑意不减,指挥着几个安排好的死士,依次完成了契约。死士最宝贵的是忠诚,如今白莫把死士按时间出售,从根本上是保证不了忠诚的。
人口买卖虽然是大势所趋,可白莫总觉得不大人道。故而她把契约看得格外重要,一直以来倒也都还算相安无事。
白莫和傅杞相处不来,心里只想着怎么快点把人送走。可刚把傅杞送到门口,他却停住了脚步。
白莫顺着他凝滞的目光去看,果不其然看见面对墙壁跪着的穆凉。
离开了这么久,他的姿势甚至一点也没有变,脊背挺得很直,头垂着,细白的脖颈上一圈赤色若隐若现。
白莫的眼神暗了暗,心底莫名有了一丝涟漪。那种心情就好像是自己分明已经藏好的玩具,轻易让人瞧了去。
没等她生硬的开口送客,傅杞就有些迟钝的开口问道,“这个人……跪了多久了?”
白莫算了算时间,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穆凉在这期间没有分毫挪动松懈,固然是一件好事,说明白莫这个主人教的还算不错。
可同时,这个让她喜欢的优点牵动了别人的心思,就大不一样了。就像是家里的母猫好看得不可方物,连野猫多看一眼都觉得侮辱唐突,生怕母猫怀了孕。
白莫开口一句,“与你何干?”就要脱口而出,却在下一刻停住了所有动作声音。
穆凉突然伸手撑住地面,脊背迅速塌陷下去,紧接着传来了几声压抑着的细碎的咳嗽。
白莫看见,一枚略有些湿润的饴糖滚落在地上,沾了一圈浮土。
她的神色几乎瞬间就冷下去,但隐约还保留一丝神智清醒。白莫上前一步,格在傅杞和穆凉中间,也不知道她偏矮的身量能不能挡住傅杞的目光。
“傅大人还有事么?”白莫一声把傅杞唤回神,几乎没有给人回答的时间,就自顾自的接了下一句,“既然无事,那我们小本生意就不便多留大人了。天干物燥,大人晚归可要小心豺狼啊。”
说完,她莞尔转身,对一旁侯着的一个小老头摆摆手,冷淡命令道。“送客。”
白莫没有多看身后的人一眼,只是脚步轻快的走向跪多了时辰的人。她站在穆凉身后,瞧着人因为窒息和痛苦一直咳嗽,不为所动。
直到院子里的人都走了,周遭一片清净,只能听见撕心裂肺一般的咳嗽。白莫才继续往前走,绕到穆凉身前,蹲下身托着下巴看他。
穆凉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徒劳的扯着颈上的赤色项圈,指甲虽然平整却还是将细白的颈子抓出一片血痕。锁骨上的一对圆环碰在一起哗哗作响,他额前的发都被汗湿,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他在疼,在窒息,但白莫并不着急。她熟悉穆凉的这种反应,当然也是拜她所赐。用药是刑部的主意,大多数人会因为痛苦将自己折磨到面目全非,就连一向自制如穆凉,也会熬不住这种疼,将自己弄得浑身伤痕。
但很可惜的是,这种药并没有逼穆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况且因为这药强制的成瘾性,这种疼痛已经成为按时发作的负担,每个月都折磨着穆凉。
白莫没有给他停药的意思,能多一个控制这人的砝码,并不是什么坏事。
白莫其实已然没什么理由再恨他,说不清道不明,她的几个皇兄死了个干净,在她的意识里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假想敌。
所以非要说的话,她的仇已经报了。
白莫丝毫不怀疑,如果她在这一刻放穆凉离开,那很可能就是明天,他就恢复到那副高山之巅,清冷凉薄的模样,让那么多人魂牵梦萦。
可他不配,所以白莫不放。
这人是个刽子手,十恶不赦、杀人如麻。
甚至是就把他囚禁在这小小的天星阁里,他还是能抓住一切机会,将往来的客人诱惑得寸步难移。就像当初,他说着要奉献自己一生的自由去效忠白莫,还不是扭头就血洗穿堂殿,让人尝透了背叛的滋味。
该罚。
白莫偏要看着他疼,苦苦哀求不得解脱。
她伸手戳着地上的饴糖滚了两圈,这饴糖比一个时辰前小了两圈,湿答答的。穆凉咬着那饴糖,口涎不好吞咽且不论,光是他灼热的、带着潮气的吐息反复吞|吐,饴糖会化本就是正常的。
若是没有别的事,白莫定然不会同他计较。
可刚刚却叫傅杞瞥见一抹艳色,这就让她极为不爽了,尽管那只是一个背影。
正想着,穆凉突然咳出一大口血来。他在牢里捱的刑太多,似乎落下了一身伤病了,一咳就见血,白莫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倒是这口血暂时缓解了喉口的收缩,或者说是麻痹了,总之咳嗽被克制在可以忍耐压抑的范围中。穆凉皱着眉、忍着痛,艰难抬头,双目通红的看着白莫。
此刻,那个药瘾还没有发作到极限,故而他还有心思抬个头。
白莫托着下巴,神情很是冷淡,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地上的饴糖,“我说过了,咬着,对不对?”
穆凉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白莫沉默不语,只是冷淡的看着他,静静等待穆凉身体里的药瘾发作,痛苦一点点侵蚀神智。
直到穆凉的呼吸愈发着重起来,白莫才疲惫的合上眼又睁开,“刚刚好赶上药瘾发作,穆凉,听着,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在这里捱过一天一夜,跪到天亮。不许出声,算是惩罚,能做到吗。”
穆凉的眼神已经明显出现了涣散,耳边的轰鸣也隐隐盖过白莫的声音,他费力去分辨白莫话里的意思,想要点头,却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
眼见穆凉迟疑了,白莫几不可闻的点了一下头,声音更冷的了分,似乎带着戏谑的意味,“或者,你选第二条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吃药。”
穆凉的眼神几乎瞬间被点亮,双手跃跃欲试的抓紧了身下的土地。
白莫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我现在就给你药,但会混着春|药,穆凉,你要吗?”
穆凉的双眼骤然瞪大,瞳孔收缩,似乎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答案。这时候疼痛几乎攀到顶峰,他以额点地,大口大口的喘气,锁骨上的环扣抵在地面和他脸颊两侧,连被拉扯的疼都感觉不到了。
只有衣领下面一抹极艳的赤色,灼得白莫眼前生疼。
她也分不清,是因为穆凉弄丢了饴糖而恼怒,还是因为他规矩跪着的脊背既然勾起了傅杞的兴趣。
可若是他没有规矩跪着,而是偷了懒呢。那样傅杞便不会看见他,白莫大抵也不会多看他,甚至不肯承认他是穆凉吧。
人总是如此矛盾又固执的。
白莫笑着摸摸穆凉湿漉漉的额发,“想好了吗?”
穆凉双手撑地,勉强把头从地上挪起来,在白莫面前维持一个规矩的姿势垂头,中规中矩的说,“我选第一种,主人。”
白莫拍拍脏了的手,一句话都没多说,起身走了。
白莫早早吹了烛,只留了床边的一盏,窝在床上看书。可到后半夜还是了无睡意,偏偏整个人极倦。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还是起身重新点灯。一盏一盏点,再一盏一盏熄掉。反复了几次,白莫动动酸痛的胳膊和脖子,望向天边渐渐攀升的鱼肚白。
是她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白莫在柜子里翻找半天,攥着一个不起眼的药瓶推开门,在自己的窗台下面发现了整个人蜷成一团的穆凉。他身上的衣服被汗湿了大半,蝴蝶骨一张一翕的,明显能看出呼吸的费力。
走近了,白莫才发现穆凉的一只手在胸前狠狠抓着锁骨上的锁链,那处伤本就不易好,肩胛一动就会出血,此刻被虐待着,更是早就染红了前襟。
穆凉的小臂撑在地上,能看见好几个猩红显眼的牙印,不难看出,他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来的。
白莫蹲下身,发觉耳边其实是有些异响的,像是细碎的呢喃,更像是轻声呓语,或只是唇齿间的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