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 第十二(1 / 2)
老城区里的旧巷子是一种很奇特的存在,它明明建设在一线城市中心地段, 出门左拐就是大型商圈, 灯红酒绿, 却还能给人凭空生出上个世纪依旧犹存的感觉。
各类先进观念和时代前沿的产品他们都能听说和看见,至于能不能用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老太不知从哪儿得来这么一张宣传册,总之这个消息就发到了她的手上, 上面加粗红字, 明目张胆地写着“某某幼儿园半教资强大,配备全新设施, 进来的孩子以后个个都考清华北大!”
顾老太婆连小学都没念完, 不过字还是能认识一些的,算不上文盲。在她们那个吃饱饭都是一种奢求的年代,女娃子能读书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得家里有钱, 还有直系关系,有人说得上话才行。
因此顾老太婆向来标榜自己的时候不忘加上一句:“我就是读过几年书, 才能生儿子的!我孙女以后也要读书!给我生曾孙子!”
顾迟听得一脸茫然, 转废了脑袋也搞不清楚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顾老太之所以选择对钟从余开口,原因还有一个——她认为只有钟从余这种正当学习的学生才能明白其中的奥秘,顾迟这类三天打鱼两天的不行, 是个半吊子。
许艳艳不知道上学的具体操作, 只是从奶奶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那里会有很多年龄相仿的小玩伴, 然后还有一位很和蔼的大哥哥或者大姐姐照顾你白天的生活, 顺道学习,晚上就可以回家。
她本来就对这些带“大”字的同辈感兴趣。
钟从余被他问得一阵心悸,生怕顾迟觉得自己叛变,连忙绕去另一边,像是一只早恋怕被家长发现的小学生:“关我什么事!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顾迟被他这反应逗笑了。
顾迟看着他几乎是炸着毛跑上楼,楼板都快被脚给剁穿了,房子抖着经年的灰尘,臭脾气依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表现得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爱在嘴巴和行动上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可比那些整天笑嘻嘻地笑面虎好猜测多了,是用本性在与人相处。
尽管有时候惹毛起来挺难哄的,但好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钟从余回家后,以一种“说完事就赶紧回来”的眼神盯着顾迟,足足一分钟才从窗户口钻回屋。
一年多了,不过仔细算下来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在这三百六十五天里,身边的人走了许多,有些东西甚至变得面目全非起来,如果不是钟从余顶着一股脑地冲劲儿,不留余力,不计后果地闯进来,顾迟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变成怎么样的一滩烂泥。
不感激是假的,与其说钟从余说他想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还不如说顾迟怕连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溜走,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拽住。
顾老太只得把“攻击”目标又转到顾迟身上,没有之前那么多拖拉,直接奔入主题:“他哥,孩子也该读书啦,你想想办法……”
后面的话没能一口气讲出来,顾老太在中途断了一口气,顿了两三秒,才接下道:“想办法弄点钱给他上课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老太甚至没敢去看顾迟的眼睛。
她只觉得这口开得确实有点难。
但她不知道这个社会虽然看起来比几十年前要文明了许多,但那只是管光鲜亮丽的水面,大风大浪潜入海底,原本的粗鲁变成了虚假的和平,环境比那时候更加恶劣,想要在大浪淘沙中混口饭吃,靠着么一个屁大的小毛孩撑四个人,十天半月可以,可终究不是根治的办法。
顾老太瞎做主张:“你放心,我都想好了!我前几天就在打听,就你们这个房子啊,里面其实并不小,咱们四个人凑合住,另外一套租出去,每个月按时收租金就够啦!”
顾迟一听,这还了得?就算自己同意,那小心眼钟从余岂不是要把房顶给掀了?
起码有得哄三天起步,无穷封顶!
于是他有点郁闷地回答道:“不行!”
顾老太以为他这眉眼间的戾气来自对金钱的吝啬,来回扯皮:“当哥的话不能这么说,你这烂成绩都可以上学,凭什么我们艳艳不能啊?你不是能赚钱吗!?”
那何止是钱的问题啊!那简直就是上房掀瓦的问题!
顾迟撇开脑袋,当然不会给她说主要原因,于是挑了一个次要的:“不行就是不行,我没那么多钱,你当我是钱罐子吗?咯嘣一摔掉出好几斤的金甸子,不仅给你颐养天年,还给小的铺好锦绣前程?”
顾老太被他的不要脸大为震惊,也开始耍浑起来:“好!我知道!你就是看不惯我,觉得我挨着你的眼了,才连带你妹妹都一起不喜欢!”
顾迟被气得太阳穴直跳:“你管我这么多,说了不行就不行!”
老太婆叫嚣道:“你这个狗没良心的!那可是你妹妹啊!!!”
顾迟懒得管她这么多,一把掀开挡路者准备上楼。
但命运就是欺负老实人,他冷不丁地在楼梯口碰见了站在一旁偷看了许艳艳,头上的两只马尾编都没能扎对称。
顾迟有些不明来源的僵硬,一阵耳鸣后,下意识地想要无视。
可许艳艳偏偏在这时候开口吼了一声:“哥!”
顾迟:“……”
许艳艳眼巴巴地望着他,继续叫道:“哥,我想要上学!”
……
这都是什么事儿?
顾迟脚步一顿,那一刻,他想想给自己抽一耳光,然后在给老太婆一耳光,最好双双打死,一起躺下算了。
行啊!真行!
前后夹击,软硬皆施,这不是逼着他当剥削小孩子读书权利的恶人吗?这不是逼着他往悬崖下跳吗?
可顾迟有一点并没说错,再养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崽子,钱就不够花了。
这不仅仅是学费的问题。
因为小女孩到了公共场合,难免会和别人产生比较,逐渐形成攀比心理,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万一老师组织什么活动,全班不可能就她不去,小姐妹儿们都买了新裙子,不能就她一个人还穿着叉叉裤。
顾老太见他稍有松动,赶紧趁热打铁,琢磨起感情牌来:“你爸和你妈才结婚的那一阵,也是手头不宽裕,起初不想要小孩的,但每次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满地跑,哎哟喂,那眼神羡慕得不得了,没事的时候能拖一根板凳看一下午,后开实在忍不住而,跑回去给老婆说,我也想要一个。”
顾老太:“你妈开始也不同意,说小孩难养,花钱。但你爸坚持要生你,说累死自己也要养。这不,刚说完,就一口气出去打了三份工,那日子虽然困难,但咬咬牙还不是坚持过来了,你也长大了,你也和你爸一样姓顾,你咋就不行呢?”
顾迟一边心道:“你不是早就离婚了吗?你又怎么知道这么多?”
一边想:“臭老爸真的是这样吗?”
那时候他还小,早就记不清了。
不过顾建宇一直是他童年时期的奋斗目标,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一直挺给人安全感的。可能是妈死得早的原因,小到洗衣做饭,大到赚钱养家,都有他两个肩头同时扛起,可谓是既当爹又当妈。
但再高的山,总会有垮塌的一天,即使是在沧海桑田之后……
担子名正言顺地落了下来。
钟从余其实一直站在窗边看着。
他特别想下去帮忙,想一把掀飞这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一老一小,踹开她们的大言不惭,把心上人护在最为干净安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