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世界(1 / 2)
“世界怎么可能是一块钟表呢?像欧几里得的几何原理一样, 什么都按照三段论证下来。世界终究不是钟表, 不是设定了参数, 然后运行。”
八班的哲学课是由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教的。
他语速竟然能惊人的从一句话的第一个音节保持平稳到最后一个音节,有调皮的男生做过测试, 发现他说话的每个字音量竟然真的是一样的。
因而他说得吃力, 下面学生瞌睡得也毫无负担。
乔凡尼也打了个哈欠, 在哲学课上做数学作业, 看我竟然还在做笔记,说了句:“你还听老夫子讲课?跟你说,老夫子二十多年还是副教授。大家都说他这辈子就是个副教授的命了。”
“副教授已经很不错了……你应该去看看现在的青年教师。”
我和他闲聊一句, 却是怀着担忧又期待的心情。
鹿玲也从前排回头, 我们一对视,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
说完了笛卡尔和斯宾诺莎,下一位就说到了莱布尼兹。
“这几位唯理论哲学家大多是数学家、科学家,因而很容易产生将世界当做一个设定好各项参数的钟表一样的思想,笛卡尔的解析几何确实如此,他给人一种万事万物都能由数学解决的感觉。比起毕达哥拉斯派来说, 这是数字第一次和实际的物,各种图形、曲线, 联系起来。数字不再是单独隐喻‘世界的暗线’的方式了, 人们似乎能看到逻辑变为了明线。但如果以这个理论来说,世界就像电子游戏:作者团队构建好了整个世界参数, 然后玩家进入, 按了‘开始’, 于是世界就产生了——这样就很能想到后果,因为参数都是事先设定的,那么人物的命运也都是确定的了。就像解析几何中某两个圆必然相切,某些直线必然平行。那么在这个世界中的每个人的命运也是早就注定的,有些人必然是国王,有些人必然是乞丐。代入神学的话,有些人必然死后上天堂,那他在现实也就不用做好事了;有些人必然下地狱,他也不用做好事了,反正做了也白做。所有人都不需要去为现实努力,反正决定命运的‘暗线’,逻辑,已经为大家编制好了命运。大家一环扣一环,就像钟表一样。”
这个理论很好理解,就像是过去的剧情动作类游戏,哪怕在一场战斗内勇士把恶龙BOSS砍成了渣渣,但到了过场动画,按照剧情,恶龙还是直接秒杀了勇士。
那样的游戏时常引得人发笑。因为玩家水平有高有低,碰到一些特别厉害的玩家,那些硬性的剧情杀就成了很突兀的东西了。
“在这一点论调下,莱布尼兹的世界理论似乎就要高明一些。”老先生说道,“各位是自然科学院的,数学能力都不差,对莱布尼兹的了解一定超过了我这样已经常年不做数学题的老人了。也无需我多做介绍,莱布尼兹最出名的就是微积分,‘牛顿莱布尼兹公式’。
或许就因为是研究微积分的,在他的理论中就谈到了‘单子’——这是一个他自创的名词。”
当时的思想是,现实世界中的点只要占空间就能被分割,原子、夸克之下,只要占位置就能继续再分。这也是当时科学水平所限,实际事物到了微观的运行方式和宏观中截然不同。
现代的科学世界观甚至提出了一种假设,世间万物可能只是波在空间中的褶皱。
但就当时而言,人们对事物的理解就像切豆腐,德谟克利特的理论就是这样,物体一直分到了原子。那原子也占空间,原子就能继续分下去。
数学上坐标系上的点却是无法再分的,比如(0,0),从没听说把原点再一切二的。但数学上的点却又不是在现实世界的。
所以莱布尼兹提出了“单子”这个概念,就是假定有一个实体而不可分割的点。
“他认为单子是不可分割的,广延的世界就是由无限多的单子构成。单子自给自足,不依他而存在,而又包含了自己的全部可能性。所有的单子都包含全世界。在这样的假设之下,他提出了‘我们的世界是众多可能世界之中最好的一个’的思想。”
老先生一说完,这教室里寥寥无几还硬撑着听课的几个学霸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乍听这一理论的人,都会觉得听到了什么“心灵鸡汤”一样的话。
如果世界有各种可能,我们这个充满了纷争、矛盾和苦难的世界怎么可能是“最好的世界”?
“莱布尼兹认为上帝运行了各种参数的世界,和笛卡尔相比,他这不是运行两只钟表了,是在运行千千万万个钟表——这些参数或许有些是我们祖先那个地球没有爆炸,有些是地球爆炸了,有些是像我们一样星际流亡出来了,有些到其他星系建立了新家园,有些则流浪成了星际海盗……在这样万千可能的世界里,最后上帝还是觉得我们这个世界看上去最好,就选择了我们现在的世界。”
大家哄堂大笑。
老先生说得一板一眼:“大家为什么笑?你们没看到过其他世界,说不定其他世界有人吃人呢?”
即便没见过其他可能,但没有人认为现在我们这样被迫离开祖先的星系,在万年星际流浪,幸存人口不到原先1%的情况下还能说是一个“最好的世界”。
“不过这一理论也启发了后来许多的科幻爱好者设计出了‘平行宇宙’这个概念。”
某一时期的作品中,两个世界中的同一个人,可能是律师,也可能只是饮食店的服务员。毕竟许多人都会幻想: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几次重要的抉择,大家都会幻想,在当时的节点中我选了另一条路,现在的我会是怎样一个我?
在普通人忙忙碌碌糊口的世俗生活中,许多人都希望能回到那些选择的节点,进行反悔。
乔凡尼道:“如果平行宇宙中有个我,我和他不期而遇了,我一定掐死他。”
“……你不是在写作业吗?”
“谁说不能一心两用?”他挤眉弄眼:“哎,鹿玲看了你好几眼,你们是不是……”
我都要吐血了,“瞎说什么呢你。”
“你们最近走得很近啊。”
“有吗?”我想了想,好像因为“最优世界理论”我们真的一起查了许多资料。
什么样才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选择?
一辆火车撞向两根轨道,一根轨道上是一众人,一根轨道上是一个人?要如何进行选择?如果一众人都是死囚犯,而单独一人是总统又要怎么办?
再复杂一点,加入人物背景。单独一人的那个总统是个邪恶的独裁者,而一众囚徒都是因革命而被下狱的进步者。
再加入条件,进步派的革命者在得势后实施了恐怖统治,类似于法国大革命时期。而独裁者是拿破仑一世。
……
在加入了现实无数参数后,我们发现,我们根本无法去判定什么样才是最好的选项。
例如一场爆炸中会死去一百个人,鹿玲进行选择后避免了一百人的死亡。
“我当然不可能选择看着人们眼睁睁去死。”鹿玲说道:“这样的选择,是让我在为一百人的性命负责。”
“那么继续这个假设下去,这些人活了下来。十年二十年后这些人中除了一个变态连环杀手……”我说道:“你看吧,你救下了他们的生命,这下你就要为‘一百人以后的人生轨迹不违法’负责了。”
“那为了这一个变态杀人犯去放弃其他九十九个人也是不对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