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是三言两语能弹压的?(1 / 2)
少顷,白姨娘梳妆毕,随着陆儿来至潘二爷与夫人的上房。因白术能识字算账,自从家里裁了外头的帐房,白姨娘便让她打点账目往来等精细活计,家常跟着的大多是季儿。
可巧前几日季儿的娘接了她家去过年,今日便是白术跟着。
二人在厅上候着,陆儿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儿也未回话,只好干站着。又等了一刻钟,陆儿才来道:“太太请姨娘进去说话。”
绕过一架山石雕花的大插屏,及至内厅,二人止步,又候了半盏茶的功夫,太太才扶着陆儿从后头进来,在主位落座,病歪歪地靠在旧了的秋香色福寿延绵织锦引枕上,陆儿即刻拿了大毛披风与她盖上。
夫人伸手,从桌几上珐琅瓷盒里捻了片参,含在舌下,眼神迷瞪,口齿含混道:“这参愈发不好了,你还该打发人去旧年那家铺子买。”
“回太太的话,这还是从原先那家铺子里拿的,如今要好的也有,只是不知道该动哪一处的银子。”因进门未行礼,白姨娘先福了一福,开口道。
夫人头痛得紧:“前儿个老太太的头面不是折了几百银子么?如今要使又没了?”
白姨娘暗笑这夫人心里没数,脸上却依旧恭敬道:“回太太,还了二爷在外头吃酒的帐,还剩下二百两,一半置办了亲戚的礼,另一半预备着二爷正月里的开销。”
“如今太太身子不爽利,自是先紧着太太用,我回去就打发人取了银子买参去。”
“罢了,你合该省些事!咱们妇道人家,自然要以侍奉夫君为上,哪有越夫为己的道理?”太太叹了口气,只是气短的缘故,似是无声一般。
半晌无言,这屋里炭火过旺,长久不通风,陈腐气味浓重,兼有药渣子味,让人有些乏闷。
白术偷偷环顾四周,见东边靠近暖阁一侧,地上原有个半人高的錾银铜炉不见了,南面那架苏绣螭虎屏风也没了,心道,“如今这房里除了那些个椅子桌子尚在,其余陈设赏玩一应俱折卖干净了。”
“不知,太太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白姨娘道。
夫人令陆儿替她按头,面皮略笑了笑,口里却不耐烦道:“这些年也有赖你替我筹谋家务,所有的姨娘里头,也就你一个人心里还有点成算,余下的那七八个竟没有个能提手垫脚的。”
“太太谬赞。”白姨娘自知夫人并非真心,特特的提了“姨娘里头”正是要她明白身份。却仍旧不卑不亢地回道。
白术暗笑,心道,“夫人活了这把年纪,竟还如此蠢钝,姨娘是什么样的人,想弹压她,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成的?”
见她滴水不漏,一句不肯多说,一步不肯多行,挑不出一点儿错来,夫人心里恨得发痒,又生一计道:“初九那日要宴请利王殿下,你可预备好了?”
“回太太,一应所需之物都令厨房采买妥当了,只是如今咱们府上没有个像样的厨子,需得从外头请,少不得几两工价银子。”
“再者,传菜侍候的丫头婆子也少,况老的老小的小,太不像样,妾身想着,需得将小姐们身边的大丫头们挪来暂使一日方可。”白姨娘明明白白地报与夫人。
“听着倒妥当。”太太点头,颤颤巍巍托起小茶盏,吹了两下,却不饮,只缓缓气,接着道:“昨儿个二爷说,利王殿下善饮,你可也备妥了?”
这可问着了,千仔细万仔细,偏偏漏了这件事。
白姨娘一时答不上来,夫人冷哼一声,刚要发作,只见白术上前一步,亦深深福了一福,答道:“回夫人的话,这样差事姨娘交由我办了。”
“二爷说了,初九日,堂客和外头的客人都要请,因而多备了几样。”
“里头预备了松节酒,绍兴黄酒并乌梅、桃浆、蔗浆兑的汁子与诸位夫人太太。外头预备了剑南烧春、女儿红。二爷说,王爷常年在西境抗敌,恐不喜清酒,故也备了河东乾和葡萄酒。”
白术色色说得清楚,太太脸上似有怒意,只是使不出厉害,反赞道:“嗯,你主子倒养了好个机灵丫头。”
“只是我问你,二爷既说利王殿下不喜汉地之酒,你怎的不备上那西域的葡萄酒,反弄了些河东的来?”
白术心知夫人必得吹毛求疵刁难一番,威吓之下也不慌乱,定神道:“回夫人,我前儿个同外头采买的人打听了,如今西域葡萄酒一斗之数价值十金,若定要此酒,还请太太给了对牌,我好去支了银子买。”
如今这潘府内库早空了,连帐房先生、管库的人都一并打发了,上哪儿支银子去。那对牌成了两个破木头板子,还有甚用。夫人被白术好一顿讥刺,心里发了疯,恨不得撕烂了她。
“好个丫头,口里竟敢不自称奴婢,你主子尚且是老爷的奴婢,你却张狂至此!不若叫个人牙子来,把你打发了,也好换几两银子来全了二爷的体面!”夫人勃然,撑着椅圈强站起来,指头点着白术的头,骂道。
白姨娘自恨方才没有拦在白术前面,她到底年轻,说出来的话不防头,夫人最要面子,戳了她的心窝子她怎肯罢休。
“白术!还不快跪下请罪!”白姨娘先跪,又扯了白术一把道:“太太见谅,她并非有意冒犯太太,是我素日疏于管教,请太太责罚。”
夫人见她主仆两个虽跪着,面上却毫无惊惧之色,只当她二人是当面阳背面阴。
因骂道:“我还敢责罚你?这府里上下哪个不看着姨娘行事,眼里可还曾有我这个太太?只怕都盼着我早死,好扶了你做正头太太罢!”
“我是什么样的出身,身受二爷大恩,又承蒙太太不弃,甘愿效犬马之劳,岂敢僭越。”白姨娘俯在地上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