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攻（1 / 2）

颜祀果然同意了会盟。

因着两军还是交战状态，会盟地选在了幽军所驻东城与雍军所驻裕城之中的云霄山下。凌玬与颜祀谁也没带兵马, 俱只带了一二随从赴约。

之前在战阵中匆匆只是掠过, 这一次算是两人头一次正式见面, 故而都不禁暗暗打量了对方好一阵。

颜祀淡淡一笑，抬手向上座请道：“雍君果有龙凤之姿, 天日之表。”

凌玬微礼以还, “颜将军客气了。天下名将如云, 唯有将军一人令朕这许多年来一直仰慕在心。如今得见真容，乃朕之幸。”

他的话颇有深意，颜祀却未暇多想, 只当作客套一笑而过。

两人分宾主坐定，程云陪坐在旁。颜祀先开口道：“论理, 你我两家尚属交战之中, 未奏吾主, 末将今日擅做主张与雍君相见, 甚为不妥。”

凌玬笑容未改分毫：“可将军还是如约而来。”

“所以……”颜祀平静的面孔下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雍君今日所言, 最好是能令末将向吾主交代得过去，这样对你我都好。”

然而, 凌玬压根不吃他这一套，仍然笑眯眯地答道：“纵然交代不过去, 将军又能如何？你可已经来见朕了。”

“你……”

颜祀忍了又忍，念了一万遍不与小儿争意气，终于压住火气冷笑道：“雍君如此胸有成竹，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占尽上风了？我只怕雍君一腔热忱, 到时候让旁人钻了空子，为他人作嫁衣裳！”

凌玬心里一凉，对颜祀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这人好生了得，不但于战场上颇有章法，对战场之外的局势也洞若观火，这可是一般的将军做不到的。听他的话音，似是已猜到了自己和谈的根由是后方不稳。

凌玬在脑中飞快权衡着，面上却一丝不漏，仍是稳稳当当地笑道：“朕为谁作嫁，不是颜将军需要操心的事，倒是——凛冬将至，北境苦寒，这粮食……恐怕就连周济灾民都不够，将军领数万大军在外，可靠什么来支应呢？”

颜祀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凌玬一语切中他的痛处！

正如雍国最大的心病是后方辽、楚牵制，幽国最大的心病便是冬天。

幽国地缘偏北，虽然天然远离中原诸国的纷争，但也正因如此，商贸难通、货流不畅，更兼气候恶劣，每逢漫长而又极端寒冷的冬季到来，幽国自身的储粮严重不足，总会涌现出无数灾民、饿殍。

以往朝廷靠着向吴、晋购入的粮食，以及朝廷铁腕镇压，还能维持住安定的局面。可是今年，一来最精锐的军队已随颜祀征战在外，二来吴国投靠了雍国，而雍晋又正与幽国为敌……

“……朕都差点忘了，晋国东北部向来不是盛产粮米之土。最富庶的洛邑，如今在哪儿来着？”凌玬像是生怕他气不死似的，又好心地提醒道。

颜祀恨的咬牙切齿！本来拿下洛邑，灭晋的盖世奇功就已到手一半，孰料一着不慎败与凌玬这乳臭小儿，以致功败垂成不说，还害得三军陷于此处，进又不能，退又不甘，几入绝境！

颜祀攥着拳运了好一阵气，兀地冷冷一笑：“陛下既知我冬季粮草不济，合该坚守此地与我对峙下去，又何必多此一举，邀我会盟呢？”

凌玬爽快地坦言道：“就像将军方才说的，朕也怕功亏一篑，为他人做了嫁衣。”

颜祀微一蹙眉，似是没想到他竟就这样摊了牌。

“这样的话，若是对着别人，朕一定不讲。但对颜将军这样的聪明人，朕以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凌玬微笑：“因为越聪明，越懂得分寸，越明白两败俱伤不如两全其

美的道理。”

颜祀扯了扯嘴角，讥讽道：“末将也曾闻听过陛下同人‘和谈’的丰功伟绩。与辽蜀谈，古蜀亡国、辽国易主；与吴楚谈，楚国连遭兵祸……如今，陛下又想与我大幽和谈了，好一个‘两全其美’啊！”

凌玬难得的一窒，陡然间想到从前凌玧总为他在诸国之中的名声担忧着急。凌玧说：“真正的明君，不可全靠武力征伐天下，否则纵然得了城池土地，也失了人望民心。须知战场上的仗好打，人心的仗才难啊！天下恶乎定？定于一。统而不一，不如不统。”

可惜那时候他太年少轻狂，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全然未将凌玧的话真正听进心里去，致有今日之讽，几乎无可辩驳。

凌玬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站起身，向颜祀深深一揖：“谢将军教我。”

颜祀一愣，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唾面自干。

“陛下何意？”

“将军之言如明镜悬于朕前，让朕看清楚了自己从前是何等行状。”凌玬苦笑道：“朕不为自己辩解。但朕接下来的话，请将军慎重忖度一二，再来评判朕之居心。”

“雍国有后患，朕久滞此地，后方必不稳，此乃实情；幽国有近忧，将军若久滞此地，恐国内生乱，此亦实情。故而朕言两败俱伤，并无半字虚言。”

“若将军愿与朕言和，于朕而言，可安心平定后方，于将军而言，可保住此番出征的一半战果。故而朕言两全其美，亦非无凭无据。”

“甚至，如果将军愿意退这一步，东城留驻的幽军，粮草可以由朕来供应，不令你国内为难。”

“若不是万不得已，”凌玬忽地一下压低了声音：“朕连一寸土地都不愿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