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季导是出了名的守时,说好十五分钟后就是十五分钟,时间掐得极准,一分不多一秒不少,童叟无欺,绝不占你便宜。
他们进来之后没有说话,会客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传来的风声,季导抬起右手,手心朝上抬了一下,意思是“随时可以开始”。
盛景和钟季柏对了个眼神,一个走到门口去关掉几盏灯,一个绕过沙发去拉窗帘,会客室里的光线瞬间变暗了许多。
钟季柏拖过方才做过的一把椅子,转了个方向坐下,一下子变成了电影里那个冷静、沉默的沈明。
没有人来扮演法院里下了判决之后推着他离开的警卫,盛景双手并拢置于身前,步伐踉跄,走过沈明面前的时候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想开口跟他说“没事,我不怪你”,可他刚张开嘴准备说话,就听见身后的警卫抢先开了口:“沈警官,做了这么多年卧底,现在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恭喜你啊!听说在最后那场审讯中,是你从一开始就指认陆知恒,才让其他同伙在最后跟你统一阵线。”
沈明本可以在警卫开口前阻止对方,但他从头到尾都选择保持沉默,借着别人的口说出最不堪的真相。整整十年的时间,他如一只蝼蚁般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光明与黑暗之中,陆知恒跟他修心置腹,他却对他虚与委蛇,有段时间连他自己都不清说出口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坐在位子上突然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感,终于,可以用真实的身份来面对这个人了,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带着十足的自我嘲讽的意味。
“劳驾,我能和他说两句话吗?”
要不是在场所有人有着很强的专业素养,光是看着两人之间刚才一分钟的沉默和钟季柏对着空气说话,分分钟会笑场和出戏。
钟季柏说完这句话后特意等了大约三十秒钟,目光越过盛景的肩膀看向后方,等那两个人走远了点才开口:“陆知恒,”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掐进手心的肉里,接下去的那句话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叫沈明,沈阳的沈,明亮的明。”
陆知恒,我叫沈明,沈阳的沈,明亮的明。
这句话跨越了十年的时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交替,四季变换了两轮,日子一下子回到了那年夏天,他跌跌撞撞地闯进一条散发着酸臭味的小胡同,“不小心”撞见了陆知恒收拾帮会里的叛徒,第一反应不是转身逃跑,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指着他身后昏过去的人说:“这里附近有摄像头,如果人死在这里,你会有麻烦的。”
那人当时说了什么呢?
哦,对了,他问:“我是陆知恒,你叫什么名字?”
夏夜的风带着挥散不去的闷热,那混合着汗臭味、烧烤味和辣椒味的空气被炒成了一锅气味难闻的大杂烩,它自以为是清香芬芳的清新剂,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少年的声音像是一台空气净化器,吹散了这扰人的闷热和腐烂的空气,化成一缕清风钻进人的心里:“我叫沈玉,沈阳的沈,玉石的玉。”还有半句话,他咽进了喉咙里,玉石俱焚的玉。
从第一次在小巷中见到你,我就下定决心,一定,一定要真正有一次,以“沈明”的身份向你介绍我自己。
陆知恒眼眸里是一片灰暗的死寂,光明被深埋在腐朽的根系之下,落入永不见天日的无尽深渊,他的世界里本没有星星,是他硬要东扯西拽地挂一颗上去。
“陆知恒,我不后悔做警察,但我后悔选择你做我的任务人。”
原来一个人绝望到了极致会是无话可说,恨也好,怒也罢,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完全放弃这个世界了。
人心叵测,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不过早一点明白晚一点明白没太大差别。
眼眶里像是被灌进了一壶热水,涨得快要爆开了,有滚***体顺着脸颊流下,他仰起头逼回了更多争先恐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闭上眼用力吸了口气,他声音沙哑,说了他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简单地两个字,却成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声音:“沈明。”
这两个字是他最初的希望,也成了他最后的绝望。
—我是陆知恒,你叫什么名字?
—陆知恒,我叫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