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三）（1 / 2）
一日一夜未眠，小和尚面带倦色却没急着歇息。</p>
通红的日头悄然爬上山尖，万丈光芒刺破夜的黑。</p>
小和尚腋下夹着木盆，盆里抟着一方棉帕，打着哈欠朝山中一处小瀑布走去。</p>
山中小瀑布正好朝阳，瀑布下的积水潭是他和师父的澡堂子。</p>
自打记事起，他就记得师父一个臂弯里夹着哭闹的他，一个臂弯里夹着木盆，到了谭边将木盆扔到水中又将他放到盆里。如此日复一日下来他学会了滑着木盆绕着师父玩闹。倘若哪日师父想在积水潭里困个觉，就会给他一块油饼，一杆鱼竿。</p>
到了中午，倘若他钓到鱼，他和师傅就有鱼汤喝、或者烤鱼吃。</p>
话说，师父到底何时回？</p>
小和尚心理犯嘀咕，师父会不会看出来门头坏了，门框也修补过？</p>
都怪隔壁山头的傻大个。</p>
小和尚越想越气，临到积水潭边扭头凶巴巴地朝身后道：“跟着我作甚！”</p>
“看着你。”傻大个如是道。</p>
小和尚深吸一口气，吸得胸膛鼓鼓的，两颊也鼓鼓的，吼道：“不许跟着！”</p>
那小模样凶的不行。</p>
但傻大个看一眼就笑了。</p>
小和尚本就俊秀的讨人喜欢，凶巴巴的也怪可爱。眉眼都像是精雕细琢过似的，就是那对深碧色的眼珠与常人不同，但站在清澈见底的积水潭边，倒是比那汪潭水还要清澈澄明。青色僧袍估计是拿师父的旧衣服改的，很是宽大，愈发显得他身量窄，手小脚小。</p>
男人视线下移。捕捉到他大拇脚指正从顶破的洞里往回缩。</p>
见他视线下移，小和尚原本凶巴巴的神色立时参上了一半窘迫，转身蹬掉布鞋下了水。</p>
男人走过去拎起那双明显小很多的僧鞋。鞋面打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光是鞋头就打了四五层补丁，因着用了不同颜色的布料，所以鞋头的破洞边缘碎线五颜六色，打眼一看愣是像开了朵不怎么规矩的花。</p>
两只鞋并排放在男人手掌里，还没有他一只手掌长。</p>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抬眼寻小和尚，只见一个木盆飘在水潭里。</p>
男人将鞋别进裤腰里，大步迈进潭水里，结果刚迈进去就感觉小腿被什么猛地抓住！</p>
触感滑腻，抓紧脚踝的力度不大，感知到的力道的方向是将他朝潭里拽，于是他收起九分力道任凭水里的人拉拽。</p>
“窟嗵！”高大的身躯猛然栽入积水潭。</p>
积水潭中从来没进过如此的庞然大物，最大的也就是空空那个老和尚。</p>
庞然大物骤然砸进去导致潭水哗地溢出，谭边一丈范围的土地全都浇湿，可见其坨有多大。</p>
暗算得手的小和尚踩着水浮上来一脸兴奋刚笑出一个“哈”，就被冲击潭边折回来的浪打进了潭里，呛的左支右拙，一时间就剩下难堪。</p>
“咳咳咳！”</p>
被“暗算”的男人赶紧从水中站起，潭水只到他胸口，他大手捞过溺水的光溜溜的小和尚揽到身前单手托起，让呛的死去活来的小和尚趴在肩头，给他拍背顺背。</p>
“别别别拍咳咳咳……疼死了。”是想一掌拍死他继承他的破庙吗！想都别想！</p>
能听见心声的男人笑着叹气，不拍了改成揉。</p>
从呛咳中回过神的小和尚腾地红了脸，赶忙手脚并用地爬下去一头扎进水里。</p>
半刻钟后，积水潭里东面坐着高大的男人，肌肉虬结的两臂搭在潭边光滑的石头上，正含笑看着对面的人。</p>
积水潭西面坐着头顶木盆貌似正在隐身的小和尚，纤细玉白的两臂同样搭在潭边，十根手指不停地敲打着光滑的石头。</p>
咚咚哒哒的响声好似风敲竹，合着山间风声听起来别有韵致。</p>
想起晨起还未诵经，小和尚单方面结束了与对面山头挑衅的人的对峙，一把将木盆从头顶掀开，气势汹汹地起身、转身、抬脚迈出潭边。</p>
哪知脚刚踩上湿漉漉的石头就滑了一跤，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撑住石面险些啃到石头。真啃到石头他这口小白牙肯定一颗不剩。</p>
小和尚心有余悸的抹了把脸，在心中狠狠夸了自己一番。直起腰时忽觉腰间热乎乎的，低头一看一条粗壮的手臂正揽在他腰上，细细品品才发觉他没啃到石头，是那条手臂提着他的缘故。</p>
刚狠狠夸完自己的小和尚：“……”想哭，想师父。</p>
“不许想他。”男人突然开口，语气寒凉，继而又道：“其他人也不行。”</p>
小和尚转身一掌拍在男人前胸，只听“啪！”地一声响，惊的潭边的鸟兽皆是身躯一阵，炸毛的炸毛，惊飞的惊飞，一片慌乱中男人纹丝未动。</p>
反作用力下一屁股坐在潭边的小和尚：“…………”</p>
男人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得给点反应，于是下一刻原本纹丝不动的男人，嗖地倒飞出去！</p>
小和尚目瞪口呆地看看自己拍红的掌心，又抻脖子瞅砸倒一片竹子的不明飞行物。</p>
难道他终于打通了奇经八脉？！</p>
他是不是可以随师父云游了？！</p>
就在小和尚满腹疑问时，一道黑影自瀑布上陡然落下。</p>
余光瞥见那道黑影，小和尚抬头看去。</p>
他本以为是隔壁山头的人飞回来了，哪呈想是一只羽衣人——通体黑羽，依稀可见鸟身上是模糊的人面。</p>
他曾在师父云游时搜罗的奇闻异事录上见过类似的羽衣人画像。</p>
须弥山怎地会有羽衣人？</p>
那羽衣人如脱弦的箭，直奔他而来。</p>
小和尚心中惊骇，抓起木盆和湿漉漉的僧袍拔腿就跑，眨眼便钻入树林。</p>
羽衣人个头太大，似乎不善飞行羽翅刮到树枝减慢了速度，渐渐与他拉开了距离。</p>
小和尚回头瞅一眼，抽空穿上袍子转身朝枝叶茂密的老林里钻。</p>
难道羽衣人才是那个男人的真面貌？</p>
为什么昨夜不抓他，非要这时抓他？</p>
最近半月一直跟踪他的人难道就是他？</p>
满腹疑惑的小和尚要比这山中许多鸟兽还有熟知这块地盘，索性不会跑丢，故而专门钻犄角旮旯。</p>
耳际的风声渐小，身后也没了树枝刮断的响声，他以为已经甩开了羽衣人，于是转头向后看。</p>
一张死白人脸倏然贴近！</p>
“啊！！！”</p>
小和尚惊吓出声的同时看清那张死白的人脸就是一直追他的羽衣人，羽衣人从鸟身人面变成了人，双脚离地飘在他身前。</p>
“呵，”嘶哑的声音轻蔑地笑道，“跑呀。”</p>
小和尚目露惊骇。</p>
林中疾跑时翻飞的僧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此时跌坐在地，衣衫破乱，狼狈瑟缩。</p>
在那人靠近时，他快速摸向衣里侧。</p>
保命符！保命符在哪儿！</p>
糟了！</p>
小和尚暗道完了！保命符昨晚拍到了那个傻大个身上，最后一张已经用了。</p>
“弹首曲子听听我就放了你。”</p>
“你找错人了，我是和尚不会弹曲。镇上弥楼里的姑娘会弹。”</p>
师父曾耳提面命“你命格有异，不适合吹拉弹奏，会招惹祸端无辜送命。”，他虽自记事起便会弹奏一首曲子，却只敢在师父布下法阵后弹一弹。</p>
这人是如何得知的？</p>
“哈，不弹么？”那张死人脸忽而一笑，继而又杀气四溢，五指自黑羽中爆涨而出，接着抓向小和尚的脖颈。</p>
“嘭！”</p>
小和尚翻身就跑，余光锁定那道袭来的身影，结果只是转身的工夫那道身影嘭地炸了！</p>
一柄血光流萤的长剑自羽衣人后心刺入，继而刺穿他整具身体，剑尖从前胸穿出堪堪停在小和尚侧脸。</p>
被刺穿的羽衣人瞬息炸成一团黑色羽毛，只剩一张死人脸飘在半空，他面上先是惊恐，黑黢黢的眼珠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向身后，待看清身后的男人嘴角忽地勾起一抹诡异的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