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老友的小怪物（1 / 2）

众人从绿林涯边纵身飞下，只是须臾身后荒漠消失，眨眼变成隆隆飞瀑；而眼前是一望无涯的绮丽小世界——他们的落脚点是依仗绿林与谷地的断层而建造的古城。

从绿林涯边向下看时，只能看出那是一座能容纳千户的荒废空城，毫无生气，但散发出的气韵古拙而沉厚——那是一股经年累月吸收了某一种气象、见证了每一段繁冗的时光所沉淀出的气韵。沧桑尽显、铅华犹在，使那股韵致更沉更浓，隐约可见城上空有一层薄光轻拢浅罩。

东甘心道，难道这就是三千大千世界中的一个小世界。

“诶？城中有人？”商羊突然道。

其余人并没看清城中的人，商羊能看清是因为她作为妖神后裔独有类似于千里眼的能力，只不过能视千里有些夸张，方圆十里还是足以看清的。

“人？”十八鱼抽动着鼻子道，“方圆十几里的生气如此稀薄……一个人吗？”

“满城都是人！”商羊面露惊疑道。

“生气稀薄，死气同样稀少，断不会是满城活人。”计蒙思忖后道。

“非生非死，是十方阵。”烛照笃定道。

除了东甘和十八鱼，其他人均看向在半空中

“是了，这座城看似是浑圆的形状，实则是十个不算突兀的角相连后形成的十方阵。”大灵主仙衣飘飘地停在半空，抬手遥遥指向分布在城边高耸的十根立柱，“这十方阵中套了一座城，阵法玄妙自然不会让这城中的生气和死气肆无忌惮地溢不出来。”

此时，他们已经立在古城正中的上空，脚下的确是热闹的城，只是这份热闹是定格的，这座城中的人全部是定身的状态。

——嬉笑与怒骂、清苦与甘甜、疾步与蹒跚、枯荣与兴衰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城中每一个人以及每一处。

矮小却精壮的摊贩蹲在摊前叫卖——枯发上顶着不太明显的鹿角，额汗涔涔、眉眼粗狂、呼和叫卖的口大张着漏出黄牙红舌，一只手正抓着领口扇风。

而摊前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妪正低头挑拣挂着湿土的菜，挑肥拣瘦、吹毛求疵的小气神情丁点不加掩饰地挂在满是褶皱的脸上，而她臂弯的挎蓝里正有一个企图逃跑的豆子精。

长街上各色商铺林林总总、千奇百怪，好不热闹。

街正中一辆满载酒桶的飞马车与驮着三个总角小儿奔驰的大黑熊撞在一处！

——酒桶从侧翻的飞马车上飞出，桶身崩裂、酒液泼洒而出在空中泼出一大片水幕，水幕下是抱着稚子慌不择路的狐尾妇女，而妇女左侧是蜂拥而上试图用石碗接泼洒而出的酒液的乞儿。

——驮着三个总角小儿的大黑熊两前足爪尖抠进石砖缝中紧急刹住，过于强横的惯性使它肥硕的后腚和两后足直接成上翻式，眼看就要因急刹而滚出去。

宽阔的熊背上，三个男孩儿一面惊慌一面兴奋地死抓着熊毛，导致他们和熊一样整个人成前空翻式倒悬在半空。

这仓皇惊心的一幕并没有下文，而是猝然定格在繁华热闹的长街正中。

泼洒在半空中的酒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折射出长街上所有的颜色——妇女的惊慌、小儿的兴奋、乞儿的贪婪、飞马惊厥刨起的前蹄、黑熊急刹撅起的后腚，都让人觉得惊甫未定又不禁失笑。

“好厉害的阵法！”十二月饶有兴味道。

“不枉此行，不枉此行！”日及笑拍着圆滚滚的肚皮开怀大笑。

牛礼向前飞了一截，试探性地用脚尖踩了踩古城上空那层蒙蒙的结界壁。哪成想原本阻隔、防御居多的结界到了这里竟变成了吸纳、吞食的结界。

“哎？”一股强大的吸力顺着牛礼脚尖点破的那个豁口瞬间将他半个身子吸了进去。

“去也！”东甘见势不妙突然爆喝一声，下一刻缠在牛礼腰身的去也挣脱吸力一头捆在牛礼腰上，另一头无限延长想飞到东甘手上却被烛照抓了过去。

“诶！”众人一看纷纷飞向牛礼。

商羊的青玉簪脱手而出化成一股青绳缠住牛礼手臂，大灵主扬手打出一道灵力捆粽子似的将四徒儿捆住猛地向上一提。

众人各施各法，见依旧不管用，又七手八脚地上去拽，结果就是这一拽，所有人顷刻间消失在结界外。

拳头那么大结界漏洞在吞食掉一干人后，慢慢合拢。

“窟嗵！”

“噗通！”

“啊！！！”

九个人连带东甘这只小鬼齐齐跌在古城长街中央的石板上。烛照揽住东甘飞快起身躲过砸下来的日及，导致日及直接砸在刚要起来的牛礼身上。

牛礼：“嗷！”

东甘立刻捂住双眼，他师父太惨了。

十八鱼把自己四脚朝天瞎踢腾的师父翻了个身，赶忙把好险没被砸断腰的牛礼扶起来。

十八鱼殷切道：“四师父你的腰……”

牛礼怒道：“你四师父的腰好着呢！”

十八鱼睨一眼自家胖师傅，赶忙道：“是是是！四个师傅里您的腰最好。”

牛礼甩开十八鱼的手，为了彰显自己有一副好腰猛地一挺身，腰骨咔吧一声，疼的他好一阵嘴歪眼斜。

大灵主站在三步外正和烛照并排站着看向长街一头。

此时的长街已是活灵活现——在结界外那些被定住的人和坐骑，此时都是活的，活蹦乱跳，吵吵嚷嚷，烟火气极浓。

——满载酒桶被黑熊撞翻的飞马车已经被众人扶正，两个破裂的酒桶横躺在石板路中间，汩汩地往外淌着香气浓郁的鲜红酒液。体型魁梧的大黑熊人模人样地站在飞马前，一马一熊口吐人言，正在高声理论这场事故到底哪个畜生负的责任多点。

——三个嬉皮笑脸的熊孩子被大人训了一顿后正在和飞马的车夫摆正马车上歪斜的酒桶。

——四五个乞儿拿着破石碗一碗一碗地接着淌出来的酒液，仰头灌下，喝的急，酒液侵湿了乞儿胸前的烂衫以及看上去几年为修理过的枯草须。

如果忽略路人毫不隐藏的兽耳、兽尾，以及口吐人言的坐骑们，这里仿佛是人界的一座毫无特色的小城。

“我没看错吧？”东甘惊奇地看向烛照，抬手指向一个正从酒楼走出来的黑毛人，“枭阳人？”

那黑毛人似乎听见了东甘的话，隔着一百多步远的距离，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铜铃似的黑洞洞的眼珠蓦地与东甘对上，接着瞅向烛照——他像是见到熟人似的，本就奇大的嘴此时已咧至耳根后头；嘴唇上翻露出殷红牙龈和两排似兽牙尖细牙齿；长舌诡异地上翻到额头正中盖住了鼻子与眉心；那双脚，脚掌不在身前依旧在身后，刚好与常人相反。

“借过您嘞！让路！让路！没长眼的听着点音儿咯~~”

身后出现一串密集、厚重且步调一致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串粗嘎豪放的喊声。

众人纷纷回头，日及俩眼珠倏地泛出精光。

十八鱼立刻抱住自家师父圆墩墩的腰，只是日及腰太粗，两手根本抱不住。

十八鱼急道：“师父！冷静点！”

日及舔舔嘴唇：“这让我怎么冷静！”自从进了荒漠就没吃过鱼，这日子……终于好过了！

“赤水红鱼怎会在这儿？”黑翼一脸疑惑。

商羊好奇地蹲在地上看向六条一队，正扛着粗布袋子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红鱼。

红鱼天性剽悍且好斗，赤红的鱼身生出肌肉虬结且粗壮有力的六臂——下面两臂当足用，上面四臂或拿武器或提东西。此时一队六条红鱼，上面四臂皆扛着比他们身体小不了多少的粗布袋子，袋中有活物蠕动挣扎，它们依旧走的稳稳。

东甘霍霍磨牙，看见这群天杀的赤水红鱼，就想放火上烤了，这么想着他已经冲了上去。

烛照伸胳膊将人搂回来，“先看看。”

“六界内外寿尽者除非幻灭或转世投胎，其余皆入万顷归墟。”大灵主突然道，他目光遥遥地望向古城中央尖塔，约五丈高的尖塔通体被精纯的灵力环绕，塔尖儿虚虚托着一颗散发灵光的珠子，“天地万物皆有灵，灵者归墟后可入万顷归墟下的通灵地。”

闻言，众人难免糊涂。

大灵主说话时，日及趁十八鱼走神儿，伸手抓向一队赤水红鱼中的最后一条。他兴冲冲去抓，结果五指穿鱼身而过，他用了力却没着力点，于是圆墩墩的身体立时向前踉跄了一下，而被他抓的那条红鱼倏地溃散成无数红色光斑，接着又迅速汇集成鱼身，待反应过来扭头瞪向日及，气冲冲撒丫子踹向日及——短粗虬结的小红腿蹦起来飞身踹在日及脚踝处……

“吼！”红鱼一脚下去还给自己配了个声势浩大的音。

这一脚踹的日及小腿一麻。

前面扛着袋子的五条鱼闻声齐齐扭头，都是一脸凶悍的鱼脸，为首最大的那条红鱼足有半人高，最小的红鱼也有半壁高。当然最小的红鱼就是踹在日及脚踝上那条。

“敢动老六！削他！”六条红鱼一看就是逞凶斗狠惯了的狠茬，将粗布袋子往地上一掼，气势汹汹就朝日及去了。

日及见自己惹了祸，讪讪一笑，因为不想在陌生的古城中惹事，于是连连拱手，一脸歉然道：“鱼兄莫恼！在下实在是觉得这位小鱼兄像家里养的鳙鳙鱼，没管住手就摸了一下……”

“鳙鳙鱼！”六条凶横的红鱼乍一听见鳙鳙鱼的名头皆是一怔，接着满脸艳羡地仰头看着日及，“你真有鳙鳙鱼？”

红鱼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崇拜之情。对于鱼类来说，鲛人鱼最美但不好吃，他们赤水红鱼擅打群架但单个拎出来没啥毛用，论起坨大要数鲸，论起凶悍当属鳙鳙鱼——一条成年鳙鳙鱼能干翻他们一群上百条红鱼。就问你刚不刚！

赤水红鱼脑子里成天就装这点打打杀杀的东西，所以日及算是捏到七寸上了。

那厢日及已经被六条红鱼请到一处石阶上坐下，非要日及讲讲鳙鳙鱼独闯天下的英勇事迹。日及哪见过活的鳙鳙鱼啊，他倒是吃了不少，但眼下肯定不能说，于是开始胡诌八扯。

这厢东甘见场面稳定了转头问大灵主，“您的意思是，这古城是万顷归墟下的通灵地？”话刚落，他忽地听见耳畔有道极熟悉的声音不停的再说“……如果可以我在万顷归墟下的通灵地等你……”

东甘猛地转头看向烛照。烛照少有的几次在他面前显露出惆怅的神色。此时眉头紧蹙，眼底黯然，揽在他肩上的手骨节处已经青白，可他分明没感觉到力气。

“你也听到了？”东甘问道。

“什么？”烛照猛然回神，脑海中伤感的脸与东甘的脸重叠，一刹那耳畔又响起幽荧的话“烛照我累了，都说天地两仪无法分开，我想试试，如果可以我在万顷归墟下的通灵地等你……”。

烛照和东甘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晦涩。烛照是想起了往事，东甘是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