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早该上街要饭去(1 / 2)
季儿点点头,若有所思,一会儿又自顾自摇摇头道:“奶奶也不必如此自苦,我瞧二爷和太太对奶奶倒好,这三四年的功夫儿,太爷的丧仪,公子的婚事,大小姐二小姐定亲,哪样大事不是经奶奶的手办得妥妥贴贴?”
“太太咱们自是不能比,可在这些个姨娘里头,不对,满京都的姨娘里头,哪个有您这份掌事的体面。”
“你倒是个伶俐丫头,再历练几年,不比你白术姐姐差到哪里去。不过你说得对,也不对。”白姨娘回头打量了季儿一眼,似有深意。
季儿反有些愣在那里,手里端着两盘子菜,两个小纂儿被风刮得凌乱,模样怪好笑的。
“奶奶,您说给我吧,我哪儿说得不对,我也好学学。”季儿是个好学的,忙上赶着问道。
“我问你,你可知道我是什么出身?”
季儿这年纪虽不太知晓人事,到底也知道个大概,只是不好意思说,支支吾吾道:“我听人说,叫什么落松处的,不过我究竟也不懂那是个什么地方。”
“对,没错,就是落松处。是扬州顶好的青楼雅苑,文人取乐的地方。”白姨娘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说出口。
她停了一停,又边走边接着道:“我是乐籍出身,虽不是那娼妓粉头之流,可在外人眼里看着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我纵使识文断字,掌了这家里的事,可我永远都及不了夫人的边儿。”
白姨娘刚入府那几年,家里光景尚可,潘二夫人虽恼恨丈夫左一个小妾右一个丫头,也不过是在这上头生些闲气。这二年,家里破败了,她愈发顾头不顾尾,又怕潘二爷被那个狐狸精哄了去,又怕家里短了银子钱花,更怕自己个儿早死,被人顶了位置。
惊惧之下愈发无能,索性将府里的细务交给白姨娘,以她的出身,除非转世,再做不得二爷的正头娘子,如此一来分了她在二爷身上的心,二来若是有什么差错也可托赖得过,三来也可时时捏了她来煞性子,自己乐得痛快。
“怪不得,家里这些姨娘里头,多的是官宦乡绅小姐出身的良妾,可夫人偏偏不让她们沾手家里的事。”季儿机灵,几句话她就听出了门道,却因一时性急,口无遮拦道。
白姨娘满不在乎季儿的言辞,堂堂正正道:“这世上的事,自有自的道理,世上的人也各有各的缘法。我小时家贫吃不上饭,爹娘若不把我卖到那地方学艺,一家子全都要饿死。”
“我既成了青楼姐儿,便要勤习诗书六艺方能出头,为自己谋一条好出路。自七八年前被二爷赎回了家,我又便一心伺候他与夫人,恪守本分,这就是我的命。”
“那要我说,这命未免也太不公了些。二爷在家常说,您的诗词对子做得好,那些清客相公没有一个及得上您,怎得连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姨娘都比不上呢?”
“若是有一日夫人没了,就应该扶了您做正房太太,不然在这个穷家里待着还有什么劲儿啊。”季儿越说越上头,嘴上没了把门的。
“还不住口!”白姨娘闻言,双眉倏得一倒,厉声喝止,季儿登时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忌讳,惊慌失措,两手战战的,险些砸了盘子。白姨娘平时虽宽,但若有了大错,必是要重罚的,她急得两眼滴溜直转,要想法子脱身。
此时已经到了后院东北角的一处小耳房外,季儿私心里怕自己挨了责罚,忙端了菜进去喊李妈妈。白姨娘待要教训却不忍心,只好作罢,又径直往北走了半射之地,小小三间厢房,便是她的居处。
推门进去,屋内虽不比外面寒风凛冽,却也暖和不到哪里去,炭盆里的粗炭早灭了,用手摸一摸,一点温火劲儿都没有。
“这孩子!我不在就这样省事。”白姨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东面一架六册的梅花折枝水墨屏风,瞧向有地龙盘着的薰笼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穿着色棱棉袄儿,披着半旧的獭毛间翠云肩,正在窝在那围着被子做针线。
许是在家也不曾挽髻子,水滑的一把窝在云肩里,略有几根垂在瓷白饱满的额前,遮住了未曾剃过的软烟似的眉。屋子里没点蜡,她只借着窗外隐约约的光儿,将织料擎在眼前,拈了秀针,飞快地落针抽线,秀直的鼻子里呼出白气儿,连丝线也跟着飞颤,虽是清寒,亦觉端雅。
见白姨娘回来了,白术笑笑,美目两湾,放下手里的针线,敲敲坐麻了的腿道:“姨娘可算回来了,前头人都散了?”
说罢她便从薰笼上爬下下来,踩着睡鞋去外间搬炭盆,拢上火,从橱子上取下了手炉,捡了几块小些的炭并几粒菊花香饼装好,塞到白姨娘手里,转身又要去斟茶。
她昨夜也是通宵未睡,白姨娘心疼得紧,接了手炉忙道:“罢了罢了,你也歇歇吧。我这会子不渴,要喝时再倒。”